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草药气息,构成了张大山意识回归后最初的感知。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由模糊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伏在床边、紧握着他手、已然疲惫睡去的钱倩倩。她白皙的脸颊上泪痕交错,即使在不安的睡梦中,那纤细的手指仍牢牢抓着他,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之间最坚韧的锚。
尝试挪动一下身体,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被撕裂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剧痛和虚弱感瞬间席卷而来,让他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细微的声响立刻惊醒了钱倩倩。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确认张大山确实清醒地望着她时,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淹没。
“大山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哭腔,双手更加用力地握住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倩……倩……”张大山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水……”
钱倩倩慌忙起身,动作轻柔又急切地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滋润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然后又一点点喂他喝下几小口。微凉的水液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缓解。
“我……躺了多久?”他问,声音依旧微弱得像耳语。
“整整三天了……”钱倩倩的眼泪再次决堤,“医生说你……说你可能永远都……是植物人……我们都快急疯了……幸好……幸好你回来了……”她俯下身,将脸埋在他冰凉的手掌中,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微微耸动,将这三天来的恐惧、绝望和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张大山心中一痛,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想抬手抚摸她的头发,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发现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比艰难。体内空荡荡的,原本如江河般奔腾汹涌的功德之力,此刻只剩下头发丝般细弱的几缕,在近乎干涸的经脉中艰难游走。境界更是跌落得惨不忍睹,仿佛从巍峨山岳被硬生生打落成平凡土丘。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一种如附骨之疽般的“晦暗”与“滞涩”感,紧紧缠绕在灵魂本源之上,那是气运被地府阴煞之气严重侵蚀后留下的恶果。
(“小子,能从那‘九幽缚魂链’下挣脱,魂魄归位,已是邀天之幸。”)潘舜的声音在他灵台中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飘忽、微弱,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司马老贼手段歹毒,专伤神魂根基。你此番魂体受创极重,非朝夕可愈。老夫为沟通赵德明,亦燃烧了不少本源,此番……需长久沉寂以图恢复……往后一段路,要靠你独行了……万事……务必慎之又慎……”)
声音渐低,终至彻底无声。
“老潘?”张大山在心中急切呼唤,却再无任何回应。一股沉重的、如同失去倚仗的空虚感压在他心头。潘舜的沉寂,意味着在接下来未知的险境中,他失去了最睿智的引路人和一张关键的底牌。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得到消息的张小翠和周大壮快步走了进来。
率先冲到床边的竟是周大壮这位往日里声若洪钟、性格刚烈的母亲。她此刻眼圈红肿,显然没少掉眼泪,见到儿子睁开眼,那悬了三天的心才猛地落回实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伸出那双因常年练功而布满薄茧却依旧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张大山的另一只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容置疑的坚决:“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个臭小子,差点把你老妈我这身硬骨头都给吓软了!下次再敢这么吓人,看我不……不……”她“不”了半天,也没舍得说出半句重话,只是用力捏了捏儿子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跟在后面的张小翠,这位退休的旦角,此刻更是泪眼婆娑。他性格阴柔细腻,情感更为内敛却也更深沉。他没有像周大壮那样直接扑过来,而是站在床边,用那双依旧清澈、此刻却盛满了心疼与后怕的眼睛,仔仔细细、一寸寸地打量着儿子,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他伸出手,轻柔地为张大山掖了掖被角,动作细致入微,声音带着戏曲念白般的独特韵律,却微微发颤:“大山,身上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跟爸说……” 他注意到儿子试图扯动嘴角回应,连忙又道,“别急着说话,醒了就好,醒了比什么都强。好好歇着,元气伤了,得慢慢养。”
看着父母脸上难以掩饰的憔悴,以及他们气息中透出的那份不寻常的虚弱,张大山立刻想起了老马布阵时所必需的“至亲心头精血”。那蕴含生命本源的血液,其损耗对二老的身体必然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还连累你们损耗精血……”他声音沙哑,充满了歉疚。
“傻话!”周大壮一瞪眼,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气势却瞬间回来了,“你是我周大壮的儿子!救你天经地义!几滴血算什么?就是要老娘我用血把你泡起来,我也绝不犹豫!”
张小翠也柔声道:“大山,父子连心,母子同源。只要能护你平安,爸妈付出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静养,什么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