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写完了,林向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疲惫和空虚。他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信封,贴上邮票。这薄薄的信封,承载着他从未向家人,尤其是向哥哥袒露过的脆弱和自我怀疑。
几乎就在林向洋将信投入邮筒的同一时间,远在西北戈壁的林卫东,也在灯下铺开了信纸。
基地的夜晚安静得能听到风声掠过电线杆的呜咽。马志军酒后的那番话,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里。他知道,马志军的动摇不是个例,基地里弥漫的那种失望和焦虑的情绪,需要找到一个出口。而他,似乎也需要向一个能够理解,却又不在这个环境里的人,倾诉内心的苦闷和挣扎。
\"向洋:
来信收悉。得知你在南方一切安好,甚慰。(他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弟弟上一封报喜不报忧的信还是几个月前收到的。)家里一切都好,爸妈身体还算硬朗,就是爸偶尔会咳嗽,老毛病了。小雪又长高了不少,很懂事。
我这边,基地的情况……有些变化。(他斟酌着用词。)上级要求我们'军转民',自负盈亏。我们选择开发摩托车发动机,项目叫'猎鹰',我和志军都在这个项目组。
技术上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我们造出来的发动机,比市面上很多同类产品都要精密、耐用。但是……(他的笔迹在这里变得有些沉重。)成本太高了。高到根本没有市场竞争力。仓库里堆满了卖不出去的发动机,像一堆废铁。
经费很紧张,奖金也少得可怜。志军前几天喝醉了,跟我发牢骚,说不想待了,想去南方,像你那样,至少能挣到钱,让家里人过得好点。
说实在的,向洋,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坦诚地写道。)看着仓库里积压的产品,看着同事们因为生活拮据而发愁的脸,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我们留在这里坚守,到底值不值得?我们学的这一身技术,难道真的在市场经济面前就一无是处吗?
这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很磨人。
但是,(他的笔锋一转,力道加重。)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看着窗外这片我们建设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看着那些和我们一样选择留下来的老同志,比如徐工,他们头发都白了,还在琢磨着怎么降低成本,怎么打开销路……我就不甘心。
这里再难,也是国家需要的地方。以前需要我们来搞国防建设,现在需要我们来探索'军转民'的道路。这条路没人走过,肯定会摔跤,会迷路。但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总能找到出路的。(这是他内心的信念,也是写给自己看的打气的话。)可能我们需要改变的,不是离开,而是思路。
向洋,你在南方,见识多,脑子活。如果有什么好的想法,或者听到看到什么民品发展的信息,不妨跟哥说说,也许对我们有启发。
你在外一切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照顾好自己。
兄:卫东
1985年秋于金湾\"
林卫东放下笔,将信纸装进印有\"金湾基地\"字样的信封里。他的信,既倾诉了困境和苦闷,也表达了坚守的决心,甚至还向弟弟发出了求助的信号。这是一种微妙的变化,意味着在他心中,弟弟所走的道路和拥有的见识,已经不再是完全被排斥和鄙夷的对象了。
两封薄薄的信,承载着兄弟二人在人生低谷中最真实的困惑、挣扎和一丝不灭的期望,从中国的一南一北,几乎同时寄出,朝着对方的方向,穿梭于广袤的国土之上。它们像两条看不见的线,在时代的洪流中,将两颗迷茫而坚韧的心,悄然连接起来。这次跨越时空的精神交流,虽未直接解决问题,却在彼此的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不一样的涟漪。林向洋在绝望中感受到了来自兄长那边的理解和未曾放弃的期待,而林卫东则在固守中,开始向外寻求新的可能性。这为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寻找新的转机,埋下了重要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