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指着那片浩瀚的厂区,“那个冒着最粗白烟的房子,是爸爸和石爷爷、还有好多叔叔阿姨们最近天天待的地方。我们刚刚在那里,用一种新的办法,炼出了一种特别厉害、特别结实的钢。”
林卫东顺着父亲的手指望去,似懂非懂,但“爸爸”、“石爷爷”、“厉害”、“结实”这些词他听得明白。
“还有那边,看见那列火车了吗?它拉着的铁矿石,就是从很远很远的大山里挖出来的。运到我们这里,经过好多好多道工序,变成铁水,再变成钢锭,最后…”林瀚章的手指向更远处的一片厂房,“…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
他顿了顿,努力用儿子能理解的语言继续说道:“能变成拖拉机,开到大西北那片望不到边的土地上,翻起黑油油的泥土,种出好多好多的粮食,让更多的人吃饱饭。”
“还能变成大汽车,跑在那——么宽的新修的马路上,把天南地北的东西运来运去。”
“还能…”他的声音稍稍压低,却更加郑重,“…变成坚固的坦克和大炮,保卫我们的工厂,我们的土地,再也不让别人敢来欺负我们。”
年幼的林卫东努力地消化着父亲的话。拖拉机、汽车、坦克…这些他都在小人书和孩子们的游戏中接触过,但他从未想过,它们和自己每天听到的轰鸣声、和爸爸天天早出晚归的地方、和眼前这片望不到边的钢铁森林,有着如此直接而神奇的联系。
他抬起头,看着父亲。冬日的阳光勾勒着父亲侧脸的轮廓,他的眼神深邃而明亮,正望着下方的厂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厂房的墙壁,看到他所说的那些正在诞生的奇迹。父亲的话语里,有一种林卫东从未听过的、极其强烈的自豪感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信念。
这种情感,远比那些具体的话语,更深刻地感染了他。他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工业”、“国防”、“建设”这些词汇的全部重量,但他懵懂地感觉到,爸爸和那些叔叔阿姨们做的事情,是一件非常非常了不起、非常重要的大事。这片整天吵吵闹闹、灰蒙蒙的地方,似乎蕴含着一种能够改变世界、创造未来的巨大力量。
他不再觉得那轰鸣声吵闹,反而觉得它像一种强有力的心跳,让人安心。他也不再觉得那些烟囱丑陋,反而觉得它们像正在努力工作的巨人,喷出的是力量的烟雾。
林瀚章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儿子那双充满了好奇和一点点崇拜的眼睛,温和地笑了笑,大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现在可能还不完全懂,没关系。爸爸只是希望你记得今天看到的。记住这片地方,记住它发出的声音。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今天所有的辛苦和努力,都是为了什么。”
他并没有期望一次谈话就能让儿子立下什么宏伟志向,他只是想将一颗种子,一颗关于工业、关于创造、关于国家命运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埋进儿子稚嫩的心田。这颗种子或许会沉睡很久,但它总会沐浴着时代的阳光雨露,在未来的某一天,破土发芽。
林卫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袋,再次转头望向那片沸腾的厂区。这一次,他的目光里少了些陌生和畏惧,多了些好奇和一种模糊的亲近感。
父子二人在坡顶上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给巨大的厂区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轰鸣声依旧,烟囱依旧,但在落日余晖中,这一切仿佛都带上了一种神圣而庄严的色彩。
下山的路上,林卫东变得很安静,不像来时那样蹦蹦跳跳。他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那逐渐沉入暮色中的宏伟景象,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手指。
林瀚章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这个下午,悄然完成了传递。那面由无数父辈扛起的、写着奋斗、奉献和希望的旗帜,虽然沉重,但其影子,已经落在了下一代人的肩膀上。
而关于这面旗帜更深远的意义,或许需要另一位更擅长描绘宏大蓝图的人,来为这个孩子,也为他自已,做出更精彩的阐释。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来家里做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