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无底的冰海,沉重、冰冷,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饕餮那震碎灵魂的咆哮,魔窟肉壁的滑腻触感,以及强行催动《鬼门十三针》带来的经脉灼烧感,在混沌的黑暗中反复交织、撕扯。
不知沉沦了多久,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星火,缓缓渗入苏念的意识深处。这暖意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奇异韵律,与腰间碧玉葫芦的温润不同,它更古老、更悠远,仿佛来自天地初开时流淌的清泉。
苏念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入目并非预想中黄沙漫天的死寂景象,而是一片柔和、清冷的微光。他躺在一处干燥、铺着细软沙砾的地面上,头顶是嶙峋却奇异地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钟乳石穹顶。环顾四周,这是一个不算太大但异常幽静的天然洞窟,空气微凉,却异常清新,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雨后青苔与冷泉混合的气息,将黄泉路无处不在的硫磺与怨气彻底隔绝。
他猛地坐起身,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忍不住闷哼一声。胸口如同被巨石碾过,经脉传来阵阵撕裂的隐痛,精神更是疲惫不堪,仿佛被抽空了大半。他立刻警惕地检查自身:隐魂斗篷虽有破损但尚在,碧玉葫芦紧贴腰间传来稳定的暖意,钟馗折扇安静地躺在袖中……最重要的阴契烙印在灵魂深处,并无异样。确认最重要的依仗没有丢失,苏念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丝,这给了他在这绝境中继续挣扎的底气。
就在这时,一阵琴声悠悠传来。
那琴声并非阳间常闻的七弦之音,而是更为古朴、沉静的……五弦。琴音时而如幽谷清泉,叮咚流淌,带着洗涤尘垢的纯净;时而又如深秋冷月,孤悬天际,流淌出恒古无尽的寂寞与苍凉;间或几声低回婉转,又似在无声叹息着红尘众生的挣扎与宿命的无奈。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沧桑,在这幽静的洞窟中回荡,直入灵魂深处。
苏念循声望去。
洞窟深处,一泓清泉旁,端坐着一位女子。
她身着一袭素白如雪的长裙,样式极其古拙,没有任何纹饰,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庄严气度。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侧脸轮廓在洞窟微光下显得模糊而神圣。她低垂着眼睑,纤长如玉的手指在膝上那具形制古雅、仿佛由整块温玉雕琢而成的五弦琴上轻轻拨弄。琴身线条流畅,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她的气质浑然一体。
苏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经历了“老张”的背叛和饕餮的恐怖,他对这黄泉路上出现的任何存在都充满了极致的警惕!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残余的淬厄星力在经脉中悄然流转,手也按在了腰间的折扇上。
然而,预想中的恶意并未袭来。相反,从这抚琴女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竟如这洞窟本身一般,清冷、幽寂、包容,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宁静。没有怨气,没有煞气,甚至没有明显的能量波动,只有那如亘古磐石般的沉静。她的存在本身,仿佛就是这方幽静洞天的核心,与外界黄泉路的污浊绝望格格不入。
就在苏念惊疑不定之际,那抚琴的女子并未抬头,清冷而平缓的声音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消散响起,如同玉石轻叩:
“醒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念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感,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苏念没有回答,只是更加警惕地看着她,斗篷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女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与戒备,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拂过,带起一个空灵的回音,接着说道:“那边的泉水,对你身上的伤有用。去泡着吧。”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没有施舍的意味,也没有命令的口吻,更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说完,她便不再看苏念一眼,目光重新落回膝上的五弦琴,指尖微动,那诉说恒古寂寞与众生叹息的琴音再次流淌而出,将洞窟重新笼罩在一种玄奥的韵律之中。
苏念顺着她方才目光所示的方向看去。在距离女子抚琴处不远,洞窟的另一侧,果然有一汪清泉。泉水清澈见底,由洞顶钟乳石滴落的水珠汇聚而成,泉眼处氤氲着一层淡淡的、几乎不可见的乳白色雾气。泉水散发出一种极其诱人的清凉气息,仅仅是闻到,就让他干涸灼痛的经脉感到一丝舒缓。
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