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拿起一个较小的玻璃罐,递到苏念眼前。罐子里装着的,是已经脱水、颜色褪成淡黄白色的绣球花瓣,但它们依旧保持着盛开时的形态,被时光定格在了最美的瞬间。罐身贴着一张白色的标签,上面是他那熟悉而有力的字迹,写着四个字:初见那天的花。
“你第一次以我学生的身份,正式来书房找我那天,”他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缱绻,“书房窗外的白绣球,开得正好。我站在窗边,看着你从花丛边的小径走过来,阳光落在你头发上……你离开后,我出去摘了几朵,晒干了。”
他微微停顿,目光与她盈满水光的眼眸相接,语气愈发轻柔:“那时候就想,或许有一天,能有机会告诉你。告诉你,那天我记住的,不只是一个冒失又努力的学生样子,也不只是你对我说的那些关于学业的请教……我还记住了那天的阳光,那天的风,和那天,恰好为你盛开的绣球花。”
苏念的心,在这一刻,像一颗被投入温水中的硬糖,从外到内,慢慢地、无法抗拒地软化、融化开来。温热的糖浆流淌进四肢百骸,带着令人晕眩的甜意和酸涩。
许许多多曾经被她忽略的、或者认为是“巧合”的细节,如同被串联起来的珍珠,在这一刻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车里的储物格里,永远会备着几颗草莓味的糖果,原来是因为她随手写下的那张便利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他指导她论文或者方案时,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些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根深蒂固的问题,原来他早已将她那些凌乱的草稿反复研读,将她的思维习惯摸得一清二楚;她忽然明白,他记得她不喜欢吃葱姜,记得她看书时喜欢把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记得她雨天容易心情低落……这些她曾以为是他记忆力超群或者观察入微的结果,原来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份深沉而专注的用心。
他不是记性好,他只是把她的一切,哪怕是最微小的、最不经意的细节,都悄悄地、郑重地放在了心上,妥帖收藏。
汹涌的情感冲垮了最后一道堤防。苏念放下手中那些承载着过往的纸页,猛地转过身,伸出双臂,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将整张脸都埋进他温暖而坚实的胸膛。高级棉质衬衫带着阳光和雪松的干净气息,微微摩擦着她的脸颊。隔着衣料,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那一声声规律的搏动,像是最温柔的节拍器,为这场被他独自珍藏了如此之久、如此之深的心事,打着沉稳而动人的节拍。
“陆时砚,”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衬衫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全然依赖的软糯,“你真是个……‘老狐狸’。”她用了一个带着娇嗔意味的称呼,“偷偷藏了这么多事情,准备了这么久……都不告诉我。”
陆时砚的身体因为她主动而用力的拥抱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彻底放松下来。他抬起手臂,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回抱住她,环住她纤细的腰身。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感受着她发丝的柔软和清香。他的指尖,则温柔地、一下下地梳理着她背后有些凌乱的长发,带着无尽的怜爱与宠溺。
“以前不敢说,”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低沉而沙哑,里面蕴藏的情感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怕说得太早,会吓跑你。怕你觉得……这样的我,太过执着,甚至有些……不可理喻。”他微微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中,“现在……只是想让你知道。从你像一阵不由分说的风,莽莽撞撞闯进我原本平静无波的世界那天起,你无意中留下的每一点痕迹,你生命中存在过的每一个微小瞬间,只要与我相关,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值得被永远珍藏的。”
初夏的风,依旧不知疲倦地从敞开的窗户吹送进来,带着窗外绣球花持续不断的、清甜的香气。那风拂过书架上一排排沉默的书籍,拂过那个被打开的木盒,拂过里面每一张泛黄的纸页、每一片干枯的花瓣,最后,轻柔地环绕着相拥的两人,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揭秘”献上祝福。
苏念靠在他怀里,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回那个木盒。里面那些细碎的、平凡的、被她遗弃或遗忘的“小秘密”,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它们不再是普通的杂物,而是变成了爱的证据,是时光的坐标,记录着一个男人如何用他最沉默、最笨拙,却也最真诚、最持久的方式,一步步地走向她。
她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说爱情像“温水煮蛙”。此刻,她清晰地意识到,哪里是他在用温水“驯养”她?分明是他自己,先一步沉溺在用无数个关于她的细节悄悄编织而成的、温柔而无形的网中。而他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够安心地、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进他早已为她敞开的、温暖的世界。
她抬起头,从他的怀抱中微微退开一点距离,以便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她的眼眶还是红红的,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湿意,但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疑惑和惊讶,只剩下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感动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她看着他深邃眼眸中盛满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温柔,忽然踮起脚尖,仰起脸,主动将柔软的唇瓣,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印在了他的唇角。
这个吻,不同于昨天在书房那个带着试探和羞涩的轻触,也不同于清晨在楼下那个带着调皮意味的偷袭。这个吻,短暂而纯粹,承载着她此刻所有翻涌的心动、彻底的了悟,以及一种想要与他共同奔赴未来的、清晰的笃定。
她的脸颊飞上红霞,如同染了最娇艳的胭脂。但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反而迎着他骤然变得深暗的眸光,弯起了眉眼,绽开一个带着泪光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陆教授,”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哭泣后的微颤,但语气却是那么的柔软而坚定,“你的这些‘秘密’,我全都……收到了。”她顿了顿,望进他眼底的最深处,那里仿佛有漩涡,要将她彻底吸进去,“那你现在,可以把之前在花园里、在书房里,所有没说完的话……都告诉我了吗?”
她想知道,想知道他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深情,想知道他那些藏在便签后、藏在花瓣里、藏在这个木盒每一个角落的、完整的心事。
陆时砚的眸色在她的话语和那个轻吻之后,已然深沉得如同最浓郁的夜色,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感浪潮。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单薄的肩膀。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缓缓上移,轻柔地摩挲着她光滑微热的脸颊,目光如同最细腻的画笔,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她泛着水光、微微张开的唇瓣上。
他的眼神专注得令人心慌,也温柔得让人想要落泪。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只愿落入她一人的耳中:
“好,”他应允道,如同一个郑重的誓言,“我告诉你。”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加炽烈了一些,毫无保留地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棂,流淌进来,将相拥而立的两道身影紧紧包裹,也温柔地洒落在那个打开的、盛满了时光与心意的木盒之上。
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细节,那些沉默地躺在黑暗中等待了许久的心事,终于要在这一刻,在这个被阳光和爱意充满的书房里,被它的主人,慢慢地、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唯一想要倾诉的人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