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静滞回响(1 / 2)

纯白,无边无际的纯白。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像一罐被打翻的、粘稠至极的蜂蜜,缓慢地流淌,几乎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吸入的空气仿佛也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林栀背靠着墙壁,那是一种冰冷到骨髓里的触感,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也冷漠得不带任何温度。

她累极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内腑像是被搅乱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稍微一动就牵扯着疼;更深的是精神上的疲惫,如同连续鏖战了几天几夜,眼皮重得快要抬不起来,意识却像被架在文火上反复煎烤,无法真正沉入安宁。

更让她心底发寒的是,那个东西……跟来了。

那缕冰冷、滑腻,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的意念,如同最顽固的幽灵,或者说,像一条蛰伏在意识深海里的毒蛇,偶尔会吐一下信子,提醒她它的存在。

协议。普罗米修斯协议。

她以为自己多少摆脱了它,至少在“静默监视着”那艘破船完蛋之后。可现在看来,这绑定源自她的意识最深处,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诅咒烙印。在这地方——“序站”,一个连“混沌变量”这种概念都要被强行格式化、一切以绝对秩序为准则的鬼地方,协议的再次活跃,意味着什么?是雪上加霜,还是……灭顶之灾的前兆?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令人沮丧的念头。不能慌,现在绝对不能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得先恢复力量……”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绝对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干涩沙哑。活下去,才有机会弄清楚这一切,才有机会……见到爷爷。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尝试引导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能量流。源自“自然印记”的翠绿色生命能量,曾经如同欢快的溪流,此刻却像是干涸河床底部的渗水,断断续续,流淌得极其艰难。它们缓慢地滋润着受损的经脉和内腑,修复着创伤。得益于在“静默监视者”飞船上获得的“晶语者”传承碎片,她对生命能量的理解和运用比以往精细了不少,修复效率确实有所提升,但杯水车薪。这鬼地方似乎连能量恢复都压制得厉害。

同时,她分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精神力,像触角一样,小心翼翼地向外探查。精神力波纹扩散出去,触碰到四周的纯白墙壁时,却被一种柔和但绝对无法抗拒的力量阻挡、吸收,甚至……湮灭。这种感觉很奇怪,墙壁不像实体,更像是一层能量边界,一个牢不可破的屏障。这个所谓的“静滞之间”,根本就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囚笼,一个与世隔绝的微小宇宙,断绝了内外的一切联系。

目光下落,停留在脚边那堆残破的金属上。Scrap-7,那个话唠又有点怂的小机器人,此刻毫无声息,躯干扭曲,外壳破损,只有核心处一个米粒大小的黄色光点,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频率,微弱地闪烁着。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心跳,顽强,却又透着绝望。

林栀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Scrap-7最核心的那块金属板上。触感冰冷。她调动起刚刚恢复的一点点生命能量,一缕精纯的翠绿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细丝,从她指尖缓缓渡入Scrap-7的破损核心。

能量流入,却如同石沉大海。那黄色的光点闪烁频率似乎……只是极其微不可察地稳定了那么一丝丝?再没有其他反应。林栀叹了口气,收回手。生命能量毕竟不是万能的,Scrap-7的损伤主要是物理结构上的严重破坏,以及最关键的能源系统彻底枯竭。这就像试图用水去浇灌一台电路烧毁、电池耗尽的机器,或许能带来一点点“湿润”,但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死寂。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度量标准。可能过了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一整天。林栀只是机械般地运转着能量,修复伤势,同时警惕着脑海深处那缕协议的意念,以及可能来自外部的任何变化。体内的能量大概恢复了一成左右,伤势缓和了不少,至少行动无碍了。但这点力量,面对“序站”这种庞然大物,够干什么?恐怕连给这纯白墙壁挠痒痒都不够。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望的寂静逼疯时,变化终于发生了。

正对着她的那面纯白墙壁,突然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起一圈圈柔和的波纹。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完全由柔和白光构成的面孔轮廓,缓缓在墙壁上浮现出来。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没有耳朵,只有一个人脸基本的椭圆形轮廓和代表眼部的两个光斑,散发着一种中性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光芒,既不像男性,也不像女性,只是一种纯粹的“存在”。

“特级观察对象林栀。”一个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与之前审判时那种恢弘、集合性的声音不同,这个声音虽然同样缺乏情感,但似乎带上了某种“个体”的特征,像是……一个具体的执行者在说话。“我是‘序站’引导者7号。基于《观察条例》第731款,你有权了解即将面临的仲裁程序基本信息。”

林栀心中一凛,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但表面上仍尽力维持着镇定。她抬起头,直视着那光构成的面孔:“仲裁议会是什么?他们……会怎么处置我?”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带颤抖。

“仲裁议会由‘序站’三大最高逻辑节点构成,负责裁定一切超出常规处理范围的‘非常规事务’及‘高威胁性变量’。”引导者7号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裁决将基于多维评估模型,核心参数包括:你对‘序站’整体稳定性系数的影响评估、你对《终末公约》既定执行路径的潜在干扰概率,以及……你的‘潜在价值’与‘确定风险’之间的比率函数。”

它顿了顿,那光斑组成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像是在调取数据。“根据历史数据库比对分析,与你归类相似的‘混沌变量’个体,在‘序站’管辖范围内的历史存活率低于0.003%。该数据已剔除因不可抗力导致的记录缺失案例。”

0.003%……

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接刺穿了林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这几乎就是宣判了死刑,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潜在价值呢?”她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语速加快了些,“我经历过‘永饥之主’的侵蚀,我接触过‘秩序基石’,我还知道‘普罗米修斯协议’的存在!这些信息,难道对你们没有任何价值吗?你们聚集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对抗‘永饥之主’吗?”

“‘永饥之主’是明确的外部威胁,其信息已录入核心数据库。你提供的个人经历,属于低权重样本。”引导者7号的逻辑冰冷而绝对,“信息本身并非价值。无法被‘序站’现有体系安全吸收、转化、并纳入预测模型的信息,即为冗余数据与不可控风险源。至于‘秩序基石’……”

那光斑眼睛再次闪烁,声音似乎更冷硬了几分:“……确认为《禁忌造物清单》序列7的违规品。你的使用记录,已显着加重你的风险评级。而‘普罗米修斯协议’……”

提到这个名字时,林栀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纯粹的能量场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扰动,虽然瞬间平复,但没逃过她高度集中的感知。

“……数据库中存在相关标记,确认为已严重偏离《泛维度文明共存协约》基本精神的危险个体意识集合。你与它存在关联,是重大负面评估项,权重极高。”

完了。林栀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海。她原本以为可以依仗的筹码、她挣扎求生的经历,在这个绝对理性的审判体系面前,不仅一文不值,反而成了钉死她的罪证。这种感觉太憋屈了,就像你辛辛苦苦找到一把钥匙,却发现它对应的锁眼里灌满了水泥。

“难道就没有任何例外?”她几乎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沙哑,“‘序站’的存在,不就是为了应对像‘永饥之主’那样的灾难吗?多一份力量,哪怕是一份不受控制的力量,在对抗共同敌人时,难道不是好事?非要死守着你们那套僵化的秩序?”

“秩序,是‘序站’存在的基石,是最高优先级准则。”引导者7号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任何可能破坏内部秩序稳定性的存在,其威胁性优先级永远高于任何外部威胁。这是铁律。‘序站’的存续,建立在绝对秩序之上。混乱,无论其初衷为何,其终点必然是毁灭。无一例外。”

谈话彻底走进了死胡同。林栀明白了,这个“序站”的底层逻辑,比“静默监视者”那种带着研究性质的观察封锁还要极端、还要冷酷无情。在这里,任何“不确定”、“不标准”、“不规范”的东西,都是需要被清除的病毒。而她,就是一个行走的、高度活跃的病毒源。

就在绝望如同潮水般快要将她吞噬时,异变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