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与浓郁肉汤混合的气息。巨大的木棚下,灯火通明,新石堡刚换班下来的矿工和守卫们挤在长条木桌旁,面前摆着盛满炖肉和黑面包的木盘,甚至每人手边还有一杯泛着白沫的麦酒和一勺罕见的蜂蜜甜点。喧嚣中透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满足感。
恩特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巡视至此。他一身简练的旅行装束,斗篷风尘仆仆,眉头紧锁,与周围饱餐者的欢快形成鲜明对比。
矿区总管老巴顿,一个头发灰白但身躯依然壮实的老兵,他可是曾经跟着佩恩伯爵起家的矿区老兵,此刻他端着一杯麦酒激动地迎上来,声音洪亮地喊道:
“大人!您瞧瞧!瞧瞧他们!一日三餐,餐餐有肉,还有这甜死人的蜜和管够的麦酒!风神在上,我老巴顿挖了一辈子矿,也没见过哪个领主这样对待做苦力的人!这简直是贵族老爷的享受!伙计们,为我们慷慨的佩恩伯爵,干杯!”
周围响起一片热烈的附和与敲击木杯的声音。
恩特挤出一丝笑容,举起手示意,但声音却低沉而严肃:“巴顿,他们值得这些。流汗总比流血好,但现在看来,流汗是为了避免我们所有人流干最后一滴血。”
老巴顿脸上的红光稍退,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大人,情况……真的那么糟了?矿上都在传,北方……”
恩特的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最终投向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群山,看到那正在蔓延的恐怖。他打断巴顿,声音低得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
“比你能想象的最糟的梦境,还要糟。扎哈木王朝,没了,像被巨人踩碎的沙堡。圣迪亚斯帝国,那座千年不朽的蛮族,也垮了。现在,连隆地亚帝国的残兵败将,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进了风帝国,祈求联合自保。”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我们风领西境已经完了,地图上那片区域,现在叫‘无人区’。这意味着什么,巴顿,你曾是战士,你明白。”
老巴顿的脸彻底白了,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无人区……风神在上……”
恩特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餐棚后方那在夜色中依然火光冲天、传来叮当锤响的方向——那是通往黑泽领的道路起点,也是新石堡铁矿的归宿。
“所以,我们不能停歇,一刻也不能。”恩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律,“这些肉,这些酒,不是赏赐,是燃料。是为了让矿镐挥动得更快,让炉火烧得更旺!我们必须让矿石像血液一样源源不断输往黑泽城,让那十几座工坊的锤声日夜不息!我们需要枪,需要无数的枪炮!需要武装起每一个能拿起武器的男人和女人!”
他拍了拍老巴顿坚实的肩膀,力道沉重。
“告诉伙计们,尽情享用今晚的甜点。但明天,我需要他们挖出比今天多一倍的矿石!我们脚下不仅仅是石头,是生铁,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说完,恩特代领主巡视,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他的马车,黑色的披风在带着矿尘的风中扬起,仿佛融入了那片预示着无尽寒冬的夜色里。餐棚下的温暖与喧嚣,在他身后,仿佛成了风暴来临前,最后一丝脆弱的宁静。
黑泽城外的丘陵靶场在深秋的晴空下铺展开来,枯黄的草浪在风中起伏。泥土被反复碾轧出深深的车辙,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钢铁的冷冽气息。
四匹健壮的战马喷着白沫,缰绳深深勒进肌肉,正拖拽着一门青铜浇筑的可以打出十八磅威力的火炮艰难地爬坡。车轮每一次碾过石块,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停!” 身披简链甲、胡须微微泛白的普德罗尔亲自挥手下令,声音粗粝得像磨砂石。他单膝跪地,用铁尺插入车轮与泥地间的缝隙。“负重又陷进去两指深。见鬼,这该死的丘陵土质比骑士的虚荣心还要软。”
铁匠筑造大师沃夫,赶紧在羊皮纸上记录,羽毛笔急促地沙沙作响:“重量还需调整。”
“不是调整重量,是调整我们的愚蠢。”沃夫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得把轮辐加宽,像鸭子的蹼。现在这样,到了雨季就是一堆废铁。”他环顾这片被圈起来的靶场——远处,几排破烂的木板靶标和草扎假人零星矗立,更远处,甚至有一座用石头垒砌的、模拟小型堡垒的墙壁。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领主佩恩,勒住了他那匹神骏的黑马。他并未穿着华丽的礼仪铠甲,而是一套便于行动的镶钉皮甲,目光锐利地扫过那门陷入泥泞的火炮。
“普德罗尔,你的‘铁鸭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在真正的战场上走路,而不只是在靶场里打滚?”佩恩的声音带着一丝揶揄,但眼神里全是认真。
“很快,佩恩大人。只要您拨给我的木材和铁料足够。”沃夫毫不怯懦地回望,“但首先,我们得先确认它们的嗓门够不够亮。从十八磅的小家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