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了油锅,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堂屋瞬间安静了几分。
栓子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涌上浓浓的羞愧和局促。她搓着围裙角,声音低了下去:“是……是咱家这屋子……委屈青香了……” 她环顾着这间住了几十年的老屋,泥墙斑驳,屋顶的椽子被烟熏得黢黑,几件旧家具塞得满满当当,炕上挤着栓花栓梅,确实连个转身的地儿都紧巴。
栓子端着搪瓷缸的手也顿住了,刚才被工作安排点燃的喜悦和踏实感,被这赤裸的现实冲淡了不少。
他黝黑的脸膛上红晕未退,此刻却添了几分窘迫和沉重。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那是部队留下的习惯,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自家低矮的房梁和糊着旧报纸的墙壁,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是啊,拿什么娶人家好端端的姑娘?总不能真让她一进门就跟妹妹们挤大炕。
青香脸上的红霞也褪了些,她飞快地抬眼看了看栓子哥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里一揪。她偷偷扯了扯哥哥青山的袖子,小声道:“哥……其实……挤挤也行……”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点心疼和不忍。
“不行!”青山斩钉截铁地打断妹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他放下酒碗,目光扫过栓子妈脸上的难堪和栓子眼中的沉重,最后落在青香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坚定:“挤挤?那是糊弄!我妹子嫁人,不说多排场,该有的窝总得有!”他抬手,用力按在栓子绷紧的肩膀上,“栓子,别耷拉脑袋!事儿得一样一样办!工作有了着落,这是根基!起房子是大事,急不得,可咱得盘算,得动手!”
他顿了顿,看向栓子妈,眼神诚恳:“婶子,您甭犯愁。我既然提了这事儿,心里就有谱。钱的事,咱们两家一起想法子。我那儿还有些,栓子这工作有了,往后每个月也有进项,攒起来快!放心,一切有我!”
铁柱刚才被青山的“不行”惊得一愣,这会儿也回过神,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对!青山说得在理!起房子算啥难事?咱山里汉子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栓子兄弟,你只管安心去派出所上班,力气活包在我身上!开春咱就干!保证给你起个亮堂的新房!”
栓子妈听着这些话,眼圈又红了,这次是感动和希望。
她看着青山,又看看铁柱,嘴唇哆嗦着,最终只用力点头,一个劲儿地说:“好……好……青山……铁柱……婶子……婶子记着你们的好……”
栓子只觉得青山那只按在他肩上的手,沉甸甸的,却像定海神针,把他心里那点无措和漂浮感都压了下去。
他看着青山哥那双沉稳可靠的眼睛,那里面的笃定和担当,比碗里的烈酒还暖人心。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端起搪瓷缸,里面还有小半缸酒,他举起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军人的干脆和山里汉子的实诚:“青山哥,铁柱哥,盖房子的事,我听安排!钱,我挣!力气,我出!绝不让青香跟着我受委屈!”
他仰头,把那小半缸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烧起的不是迷茫,而是一股破釜沉舟、要好好过日子的狠劲儿。油灯的火苗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前所未有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