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脸上的笑纹更深了,连忙捧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腰板微微前倾,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哎哟,刘同志您太抬举了!青山同志说得对,说得对!我敬您,敬您!我干了,您随意!”他说着,不等刘新伟回应,就仰头把满满一杯辛辣的白酒灌了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脸瞬间又涨红了几分,强忍着没咳出来,只是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刘新伟看着老马喝干,这才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算是回应。他放下酒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小马紧绷的侧脸和紧握的拳头,又回到老马那依旧涨红、带着讨好神情的脸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视。
“老马同志爽快人。”刘新伟淡淡地评价了一句,拿起筷子,转向桌上那盘几乎没怎么动的熘肝尖,“吃菜,吃菜,这肝尖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仿佛刚才那杯酒和那番话只是饭桌上最寻常的客套,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并未消散。
青山适时地拿起筷子,给老马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叔,压压酒气。”他动作自然,言语温和,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稍稍隔开了老马和刘新伟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氛围。
老马连声道谢,饭桌上的谈话终于又断断续续地续上了,只是内容变得干巴巴的,多是老马小心翼翼地附和着刘新伟偶尔抛出的、关于机械厂生产进度或者市里某个会议精神的话题,声音里还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马安静地坐着,像个局外人,偶尔夹一根凉透的海带丝,食不知味。后厨飘来的饭菜香气和邻桌的喧闹,此刻都成了这桌上微妙沉默的背景噪音,越发衬得这角落里的空气沉滞而粘稠。
“马科长,您在这儿呀,我找你半天了。。。”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走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老马同志又恢复了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小许,你们先吃着,我马上过来。”
可能来人觉得这一桌是小年轻,便没有在意,眼角都不带看一眼的,只扫了一眼小马同志,就转向了老马同志。得了老马同志的答复,便匆匆转身离去,留下一阵风般短暂的扰动。
青山抬头看一眼,夹了颗花生丢进嘴里:“这谁呀?”
“我们科室的技术员小许,平时负责设备维护的,人送外号小保子。。。”
“啥啥?小保子?啥意思。。”
“这事说来有点儿意思,这外号源于他媳妇生产的时候难产了,产房问保大还是保小,这家人一商量,决定保小,结果孩子平安出生,大人却没挺过来。小许从此得名‘小保子’。”
“嘿,这家人。。。行了,你去吧。。”青山一摆手。
老马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动作有些急切,膝盖不小心撞在桌沿上发出闷响。
他脸上堆着的笑容还没完全褪去,混杂着一丝仓促的狼狈,对着刘新伟和青山连连点头:“刘同志,青山同志,实在不好意思,厂里同事那边我得去……你们慢慢吃,慢慢吃。”
他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小马,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未尽的责备,有强压的担忧,最后都化作一句生硬的叮嘱:“丫头,你……陪好两位同志。”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追着那小许的身影而去。
小马看着父亲仓惶离开的背影,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非但没有放下,反而坠得更深了。
“啧,老马同志……挺忙啊。”刘新伟慢悠悠地夹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咯嘣一声脆响在短暂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基层嘛,事情多,理解。”青山适时地接了一句,拿起酒瓶,先给刘新伟斟满,又自然地转向小马,“来,小马同志,别愣着,再吃点,菜都凉了。”
众人吃饱喝足,青山一个个送他们回家,最后独自回到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