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视着上方那双冰冷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这不是玩笑。
他从语气和眼神里,读不出任何戏谑的成分,仿佛看到了命运本身的具象化,冷酷而不可违逆。
他背负着塞拉的目光,一张张记录死亡的照片还在版,到现在还能听到那些令他感到无比刺耳的赞扬,他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一个救赎,一个值得付出一切去完成的目标,哪怕这个目标是让他走向毁灭。
此刻,赫律加德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粗暴地撬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封闭的门,露出了里面隐藏的、近乎自毁的奉献倾向。
内心的震动如同惊涛骇浪,但最终,却奇异地化作了一片死寂的平静。
如果这就是获得力量、完成使命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如果连“自我”都可以作为祭品……那么,他接受。
他看着赫律加德,看着那抹红色,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直寻求的、一个可以承载他所有罪孽与沉重的“终点”。
他闭上眼睛,良久,复又睁开,最终从干涩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嗯。”
这声应答,没有犹豫,没有质疑,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服从。
然而,他这种近乎放弃自我、全盘接受的“顺从”态度,非但没有让赫律加德满意,反而像是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中那股无名火。
“哼!”他不悦地冷哼,抬起一只前爪,然后重重地踩在姬矢准的胸膛上。
“光的力量,对你来说是什么?”
赫律加德的声音不再充满压迫感,而是平静、直达核心的质问:“是负担?是惩罚?是你用来折磨自己的刑具吗?”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姬矢准的胸膛,直视他那颗被愧疚和责任感层层包裹的心。
姬矢准因胸膛上的压力和这直刺灵魂的问题而闷哼一声,脸色微微发白,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赫律加德不允许他逃避:“回答我。”
姬矢准沉默着。
是啊,光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是救下那个青年时的希望?是击退异生兽时的责任?还是……反复灼烧他身心的痛苦之源?是塞拉死去时,他未能抓住的光,如今却抓住了他?
他想向前奔跑、战斗、承受,将一切物质层面的需求视为无关紧要,甚至是有害的东西,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与他所经历的苦难相匹配,才能让他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份光。
他将光与痛苦捆绑在了一起。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如同背景音般模糊地传来。
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对视中,姬矢准看着赫律加德那带着怒意的、严肃至极的脸庞。
很奇怪,这份怒火,这种近乎逼迫的强势,反而奇异地驱散了他心中一些弥漫的迷雾。他不再仅仅看到一位高高在上的引导者,而是看到了一个因他的态度而感到愤怒的“存在”。
这份愤怒,似乎并非源于冒犯,而是源于……别的什么。
他的心,在剧烈的震动后,反而一点点沉静下来。
他看着赫律加德因怒气而微微炸起的白色颈毛,那簇毛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与它此刻强硬的气势形成了一种矛盾的反差。
鬼使神差地,姬矢准那只能勉强活动的手臂,缓缓抬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带着试探的意味,指尖微微颤抖。
然后,在那片冰冷的瞳孔的注视下,他的手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赫律加德颈侧那簇白色的毛发。
指尖传来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他下意识地,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
就像抚摸一只真正的、炸毛的猫,带着一种笨拙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安抚意图。
他抬起眼,对上赫律加德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有些错愕的瞳孔,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是卸下部分重负后的清晰: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还有……”他顿了顿:“……为我生气。”
赫律加德:“?”
他完全愣住了。
身体的反应快于思维,几乎在姬矢准话音落下的瞬间,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嗖”地一下从姬矢准的胸膛上跳开,落在几步远的地毯上,浑身的毛都有些不自然地微微蓬起,它用力甩了甩头,又快速甩了甩尾巴,仿佛要甩掉刚才那片刻诡异的触感和氛围。
姬矢准的手臂还僵在半空,他看着赫律加德明显带着嫌弃和躲避意味的动作,眼中的那一点点刚刚燃起的微光,迅速黯淡了下去。
他缓缓放下手,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物,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低声道:
“抱歉。”
他认为自己的冒犯,惹怒了这位难以捉摸的引导者。
地毯上,赫律加德停止了甩毛的动作,只是背对着姬矢准,蹲坐在那里,尾巴尖有些不耐烦地轻轻拍打着地面。
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