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即出即收(1 / 2)

立春那日的风带着点软意,不像冬日里那般刮脸,倒像谁用棉絮轻轻扫过脸颊。丹房院里的那株红梅开得正好,粉白的瓣上还沾着残雪,像堆着碎玉,风一吹,雪沫子簌簌落,落在青砖地上,转眼就化了,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湿痕。几只麻雀落在梅枝上,啄食着花蕊里的蜜,叽叽喳喳的,把清晨的静闹得热热闹闹。

玄元刚静坐片刻,阳神便顺着印堂穴飘了出去。法身的光晕比往日更亮些,月白中裹着金,道袍的云纹在光里流动,像真丝被风吹动。它径直飘到梅枝旁,用“指尖”碰了碰花瓣,花瓣轻轻颤了颤,落下两滴带着香气的水珠,沾在光晕上,像缀了两颗香露。

“回来吧。”玄元的神念轻轻一动,像喊在院里玩耍的孩子回家。

阳神的光晕顿了顿,竟真的转身往回飘,穿过印堂穴时,带进来一缕淡淡的梅香,在黄庭里漫开,连气脉里的光流都染上了点甜。

“这便是‘即出即收’。”尹喜正在廊下剪梅枝,手里的剪刀是黄铜的,磨得锃亮,剪口碰着花枝,发出“咔嚓”的轻响。他把剪下的梅枝插进檐下的水桶里,水花溅在桶沿,映着梅影,“像放风筝,线得牢牢攥在手里,不能让它借着风劲飞脱了,不然线一断,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玄元望着黄庭里的阳神,法身的光晕还在轻轻晃,像带着梅枝的颤动。他想起尹喜前日说的话,那时师父正用麻线捆扎晒干的艾草,线在他手里绕出整齐的圈:“阳神初出时,神还不固,像刚学飞的鸟,翅膀还软,外头的气杂,花香、土腥、人味,什么都有,稍不留意就被勾走了。收得慢了,它在外面待久了,神念一散,说不定就迷了路,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玄元还不太信,总觉得阳神与自己心意相通,怎会迷路?此刻见法身如此听话,才隐约懂了师父的意思——就像牵着刚会走路的孩子过马路,总得把着点劲,不能任他乱跑。

尹喜提着插好的梅枝进来,枝桠上的雪还在化,水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串小水印。“来,帮我找个瓶。”他把梅枝靠在案边,转身往柜里翻找,“就那个青瓷瓶,去年装桂花酒的那个。”

玄元起身取来青瓷瓶,瓶身上还留着淡淡的桂花印,尹喜往瓶里灌了半瓶井水,把梅枝插进去,调整了几下,让花枝斜斜地倚着瓶口,像幅天然的画。“你看这花,”他指着瓶里的梅,“刚剪下来时精神得很,若不赶紧插进水里,过半日就蔫了。阳神也一样,初出壳时得常回‘家’,沾沾你皮囊的气,才能长得牢。”

他用布巾擦着瓶身上的水,布巾是用旧道袍改的,灰扑扑的,却洗得干净:“不是不让它飞,是得让它知道,家在这呢。就像孩子出门,总得告诉它回家的路,巷子口有棵老槐树,门楣上有块歪砖,让它记着这些记号,无论走多远,都有个处等着它。”

玄元点头,重新坐下。阳神的光晕在黄庭里待不住,又想往外飘,他便松了松神念,让法身再出去看看。这次阳神飘到院外的菜畦旁,那里的菠菜刚冒出嫩芽,绿得像翡翠,法身的光晕在菜畦上转了圈,沾了点泥土的腥气,玄元便又引它回来。

“对,就这样,勤出勤回。”尹喜坐在案边,用小刷子清理着梅枝上的残雪,刷子毛是马鬃做的,软乎乎的,“别让它在外头待过三炷香,就像给孩子定了门禁,到点就得回家,日子久了,它自己就记着时辰了。”

这些日子,玄元总在阳神出壳片刻后就引它回来。有时法身刚碰着院外的狗尾巴草,草穗子在光晕里晃了晃,他念头一引,法身便乖乖回来,光晕里还裹着点草籽似的光粒;有时它正追着蝴蝶飘,蝴蝶的翅膀在光晕里闪着彩,得引两三次才肯转身,光晕晃来晃去的,像撒娇的孩童赖着不肯走。

“收的时候,也得用意导,别硬拽。”尹喜正在擦拭案上的铜镜,铜镜是前朝的老物件,边缘有些磨损,镜面却被擦得能照见鬓角的白发。他用麂皮顺着一个方向擦,动作慢悠悠的,镜面上渐渐映出梅枝的影子,“就像跟熟人说话,‘回来歇着吧’,‘炉上煮着茶呢’,它听了,自然就归位。硬拽会伤神,就像扯风筝线,太使劲,线断了,风筝就真成了断线的,飘到哪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