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战地来信
秋意渐深,康复中心的梧桐树叶染上金黄,顾锦城的康复进程也如同这季节,进入了收获前的坚实阶段。腰上的小插曲非但没有阻碍进程,反而让他和宋墨涵之间的信任与依赖更深一层。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流淌在日常的每一个眼神和细微动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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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的康复方案遇到了瓶颈。他受损的坐骨神经恢复速度低于预期,足下垂的改善微乎其微,这让习惯于精确掌控一切的工程师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和自我怀疑。他更加沉默,对着自己的训练图表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铅笔在纸上划出重重的、焦躁的线条。
宋墨涵调整了几次方案,效果仍不理想。她明白,这不仅仅是生理问题,更是心理上的关隘。李正将康复视为一个必须按图纸精准完成的工程,任何偏离“预期进度”的偏差都会被他视为失败,这种紧绷的心态本身就不利于神经的修复。
这天下午,李正收到一封来自边境工兵团的信,信封边缘沾染着些许尘土,传递着远方的气息。他独自坐在休息区的角落,默默读完,良久没有动弹,只是将信纸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顾锦城训练间歇,操纵轮椅过去,递给他一瓶水,什么也没问。
李正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我带的那个班……上周在清理新的雷场时,一个新兵……踩中了一颗改良过的反步兵雷。”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那孩子才十九岁,反应快,战术动作也标准,保住了命,但……右脚没了。”
空气瞬间沉重。顾锦城的眼神骤然锐利,那是听到战友受伤时本能的条件反射。他理解李正此刻的感受,那种无法与弟兄们并肩作战、甚至无法在现场保护他们的无力感和自责,比身体的伤痛更摧残人。
“信里说,”李正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孩子醒来后,问的第一句是‘李工呢?他的腿好了吗?能不能早点回来?’他说……他说排雷的时候,总觉得有李工在,心里就踏实。”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李正心上,也回荡在顾锦城耳边。责任,有时是枷锁,但更是支撑脊梁的力量。
顾锦城沉默片刻,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战场指挥官特有的、能稳定军心的力量:“李工,你的兵在等你。但他们等的,不是一个完美无缺、按图纸恢复的工程师,而是一个无论带着怎样的伤,都能用经验和头脑带他们平安回家的老班长。”他目光扫过李正因紧握而微微发抖的手,“你的战场暂时在这里。打败它,才能回到你真正的战场。犹豫和自责,救不了人,也排不了雷。”
这番话,冰冷、坚硬,却直指核心。没有安慰,只有对现实最清醒的认知和对使命最直接的呼唤。李正猛地一震,看向顾锦城,后者眼神如磐石,没有任何闪烁。那是经历过真正生死、见识过无数残缺与牺牲后,淬炼出的对“完成任务”最本质的理解——不计代价,但求无愧。
李正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中那股偏执的焦躁似乎被这冰冷的事实浇灭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静、却也更加坚定的东西。他对着顾锦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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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交谈后,李正的状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纠结于图表上的百分比,而是开始更专注于感受身体本身的反馈,配合宋墨涵尝试一些更具挑战性但也可能更有效的神经刺激疗法。他甚至主动和顾锦城交流起如何在身体存在缺陷的情况下,最大化利用现有条件保持战斗力——例如,如何利用核心力量和单侧肢体的强化训练,来弥补另一侧的不足。这两个男人,一个宏观战略,一个微观技术,在康复这片特殊的“战场”上,找到了奇特的共鸣。
宋墨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惊讶于顾锦城对李正心理的精准把握和那股强大的精神影响力。这个男人,即使暂时离开战场,他身上那种属于指挥官的、能凝聚人心、指明方向的特质,依旧在不经意间流露,治愈着身边的人。她心中对他的敬佩与爱意,悄然滋长。
一天夜里,宋墨涵值夜班,巡查到李正病房外时,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类似电码敲击的声音。她轻轻推开门,看到李正靠在床头,双眼紧闭,手指却在床沿有节奏地轻敲,眉头紧锁,额上沁出冷汗,仿佛正置身于某个险象环生的雷场。
“李工?”宋墨涵轻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