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关的风雪又起,卷着帐外的白幡扑在医帐帘上,“簌簌”声像极了谁在低声呜咽。
霍锦站在帐中央,明黄色的圣旨摊在案上,刺得人眼睛生疼。那“入太子宫守灵三年”的字样,像一道道细密的针,扎进她刚从悲痛里勉强聚拢的心神里,疼得她指尖发颤。
案上的玄铁剑碎片还沾着崖底的泥痕,楠木簪被她攥得发烫,簪尾的缺口硌着掌心,像萧夜爵最后望过来时,眼底未说尽的话。她想起方才太监宣旨时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想起“抗旨不遵”四个字背后的株连之祸,心口那处刚结痂的伤口,又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锦儿,圣旨不能接。”苏轻晚攥着她的胳膊,指尖冰凉,“你一进京城,就是笼里的鸟,别说找太子殿下,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惊鸿阁刚传来消息,顾昭宁被押解回京后,竟借着顾家最后的势力脱了罪,此刻正守在太子宫外,等着看她的笑话。萧景渊更不必说,太子“薨逝”的消息刚传回,他就以“主持丧仪”的名义,拉拢了不少朝臣,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囊中之物。
霍锦没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拾起方才被圣旨震落在地的药碾子。碾槽里还残留着半碾的甘草,是她前几日为伤兵碾的,此刻混着地上的雪粒,涩得像她此刻的心境。
她想起三天前那个小兵怯生生的问话,想起萧夜爵在野狼谷为她挡下巨石时的背影,想起母亲柳寒烟每次家书里那句“囡囡要活成自己的模样”,眼眶又热了,却死死咬着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天机阁的暗探,怀里揣着一封封漆的信笺,跑得满头是汗:“霍小姐!京城来的信!是……是将军夫人派人连夜送来的!”
母亲的信?
霍锦猛地抬头,眼里瞬间燃起一簇微光。她几乎是抢过信笺,指尖颤抖着拆开——熟悉的娟秀字迹映入眼帘,墨色里还带着几分仓促,显然是听闻消息后立刻写就的。
“囡囡亲启:
闻黑石峪关雪急,知你心伤。娘虽在京中,却也知萧夜爵那孩子的性子,他从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更不会丢下你一人。你若信他,便该信他留有余地;你若念他,便该替他守住该守的东西。
你是镇北将军府的女儿,流着霍家的血,也承着萧夜爵的盼。将军府的儿女,从不是被悲痛打垮的软骨头——你爹守北疆三十载,临阵时从无退意;你大哥枪挑苍狼族先锋,断骨时仍握长枪;你二哥在翰林院,看似温润,却也敢为公道据理力争。
你既承了这份风骨,便该站直了,别让萧夜爵在暗处牵挂,别让将军府蒙羞。
萧夜爵曾托人带话给我,说他在江南留有后手,若有万一,让你去找姑苏沈先生。
娘已暗中安排,让你二哥设法递消息给沈先生,你且放心。至于回京之事,不必硬抗,也不必惧——娘在京中,还能护你几分;你爹守着北疆,陛下也不敢太过放肆。
记住,活下来,才有机缘;撑下去,才有归途。萧夜爵若在,定会盼着你好好的,盼着你替他看一眼北凉太平。娘等你,等你们俩一起回来。
母 柳寒烟 手书”
信上的字迹,一笔一画都透着母亲的温柔与坚定。霍锦捧着信纸,指腹摩挲着那些熟悉的笔画,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却不是之前的绝望,而是带着暖意的释然。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她练剑摔倒哭鼻子,母亲从不像别人那样哄她,只是递过一块帕子,说“霍家的姑娘,哭完了就得站起来,接着练”;想起她执意要开回春堂时,满京城的人都嘲笑她“女子行医不成体统”,母亲却悄悄给她送来了祖传的药箱,说“囡囡想做的事,娘都支持”。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原来,萧夜爵早就为她安排好了后路。原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扛。
“锦儿……”苏轻晚看着她的神情,知道这封信起了作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霍锦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襟里——那里还放着萧夜爵的楠木簪,信纸贴着簪子,像是母亲的叮嘱和他的温度,紧紧裹着她的心。
她走到案前,拿起那卷圣旨,指尖划过明黄色的绸缎,眼底的迷茫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坚定。
“这圣旨,我接。”
苏轻晚一惊:“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