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夜访的余温尚未在薛斩心头完全散去,另一场风暴的前兆,便已伴随着一份精致得近乎挑衅的请柬,送到了兄弟楼。
那是一个午后,薛斩正与程处默在后院,对着新送来的一批用于酿造“龙焱烧”基酒的“玉髓原浆”品评优劣。程处默捏着鼻子,对那酸涩的酒气嗤之以鼻,嚷嚷着还是成品“龙焱烧”够劲。薛斩则仔细检查着酒液的清澈度与粮香纯度,心中盘算着下一次蒸馏的细节。
就在这时,老管家薛忠捧着一个紫檀木描金的拜匣,步履匆匆而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与不安。“少爷,魏王府遣人送来此物。”他将拜匣呈上。
薛斩与程处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果然来了”的意味。薛斩接过拜匣,入手沉甸,雕工精美,绝非寻常之物。他打开匣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封泥金帖子,封面以一手极漂亮的飞白书写着“薛县男 钧启”字样。
取出帖子展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内容是用工整的楷书写就,词藻华美,语气看似客气周到:
“敬启者:时维仲春,惠风和畅,曲江池畔,烟波浩渺,草木芳菲。泰(魏王自称)不揣冒昧,拟于本月望日(十五),假座曲江别苑,设一文酒之会,略备薄酌,邀集长安才俊,共赏春光,品茗论诗,以附风雅。素闻临洮县男薛公,虽起于行伍之门,然性情豪迈,见识卓绝,近日更以庖厨妙技、商海奇谋名动京华,实乃我辈中之异数也。泰心向往之,特具薄柬,恭请台驾光临,使蓬荜生辉,文会增色。万望拨冗莅临,勿却为幸。 魏王 李泰 顿首。”
落款处,盖着一方鲜红的“魏王宝”印鉴。
帖子写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将薛斩夸成了“性情豪迈”、“见识卓绝”的“异数”,仿佛真心仰慕,欲与之结交。然而,那“虽起于行伍之门”、“庖厨妙技”、“商海奇谋”等字眼,在薛斩听来,却如同绵里藏针,充满了隐晦的讥讽与居高临下的审视。一场“文酒之会”,邀请他一个公认的“不学无术”的粗人前去,其用意,昭然若揭。
“他娘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程处默凑过来看完,立刻破口大骂,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过请柬,作势就要撕掉,“什么狗屁文酒之会!分明是那李泰小儿设下的鸿门宴!想让你去出丑,当着全长安才子的面,羞辱于你!不能去!薛二,这玩意儿,咱给他扔回去!”
薛斩却抬手阻止了他,目光幽深地盯着那泥金帖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嗜血兴奋的弧度。“处默,稍安勿躁。”
“还稍安勿躁?!”程处默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帮子文人,最是刁钻刻薄!到时候,定然变着法儿地让你作诗、对对子,你……你连《论语》都背不全,去了岂不是自取其辱?正好中了那李泰的奸计!他就是要让你在所有人面前,把你‘不学无术’的底子扒个干净,让你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名声扫地!到时候,别说那些清流文官,就是市井百姓,怕也要笑话你!”
薛忠也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劝道:“少爷,程小公爷说得在理啊。那等场合,非您所长。魏王此举,包藏祸心,乃是阳谋。您若不去,他便可以说您傲慢无礼,不识抬举,徒增口实。您若去了……只怕……只怕难以应对啊。不如称病……”
“称病?”薛斩嗤笑一声,将那请柬从程处默手中拿回,轻轻弹了弹,“我薛斩什么时候怕过事?他李泰既然划下道来,我若不敢接,岂不是真让他以为我怕了?这‘不学无术’的名头,我背了这么多年,还怕他当众再喊几声?”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程处默和薛忠都未曾见过的、混合着疯狂与冷静的光芒。“他越想看我出丑,我偏要去!不仅要去了,还要风风光光地去,要大摇大摆地去!他不是要开文会吗?不是要论诗吗?好啊!我倒要看看,是他魏王府的墨水深,还是我薛斩的……拳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