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勖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与暗含机锋的临别赠言,如同投入薛斩心湖的一颗石子,表面的涟漪很快平复,深处的暗流却开始汹涌。魏王李泰的招揽,虽被他以近乎“自污”的方式挡了回去,但他深知,这绝非结束,而仅仅是另一场更为复杂、更为凶险博弈的开端。那位以文采风流、礼贤下士着称的亲王,其耐心与手段,绝不会因一次婉拒而告罄。
果然,就在苏勖登门拜访后的第三日傍晚,兄弟楼华灯初上,晚市方兴未艾之际,一辆看似普通、却由两匹神骏异常、步伐沉稳的健马拉着的青幔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兄弟楼后门那条相对僻静的巷弄里。车帘掀开,一名身着寻常富家公子服饰、却难掩贵气的少年,在两名目光锐利、气息沉稳的便装护卫陪同下,快步走入后门,正是当朝太子李承乾。
薛斩早已得到心腹伙计的密报,亲自在后院相迎,将其引入那间地下密室入口旁的僻静小室。此处经过改造,已兼具书房与密谈之功能,陈设简单,却胜在绝对安全。
摒退左右,室内只余二人。李承乾卸下了平日里在人前那份刻意维持的储君威仪,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忧虑与急切,他甚至来不及坐下,便抓住薛斩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承烈!魏王府的人……前几日是否来找过你?”
薛斩心中了然,太子在长安的眼线果然非同小可。他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将苏勖来访的经过,包括对方的招揽与自己的应对,原原本本、不加任何修饰地叙述了一遍。
李承乾听得眉头紧锁,待薛斩说完,他重重一拳捶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恨声道:“好个李泰!手伸得可真长!见你这边有了起色,便迫不及待地想将你捞过去!什么文学馆侍讲,参赞机要,说得倒是好听!无非是想将你绑上他的战车,替他摇旗呐喊,与我这个太子哥哥打擂台!”
他看向薛斩,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一丝紧张:“承烈,你……你没有答应他吧?” 虽然薛斩方才已说明是婉拒,但他仍需亲口确认。
薛斩看着李承乾那毫不作伪的焦急神情,心中微暖。这位太子哥哥,或许有其性格上的缺陷,或许在朝堂争斗中稍显稚嫩,但对自己这份源于少时情谊的维护,却是真切实在的。他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混不吝的坦然:“太子哥哥放心,我薛斩虽然读书少,但还不至于蠢到那份上。魏王殿下许的官再大,饼画得再圆,那也得有命去吃才行。我这点斤两,自己清楚,贸然卷进您和魏王之间的事儿,怕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再说了……”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李承乾,带着一种近乎粗野的真诚:“当初我欠下巨债,被打得半死不活躺在柴房里的时候,是太子哥哥你不顾非议,亲自去程府为我作保,给了我一条生路。这份情义,我薛斩记在心里,刻在骨头上!他魏王殿下是龙子凤孙,高高在上,可他在我薛斩落难的时候,又在哪儿?我薛斩别的不敢说,但‘义气’二字,还认得怎么写!让我背弃太子哥哥,去投靠他?除非我薛斩的脑袋被门夹了!”
这番话,说得直白无比,甚至有些粗俗,毫无文饰,却恰恰符合薛斩那“不学无术”、“莽撞重义”的人设,也更显得情真意切。
李承乾闻言,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弛下来,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感动。他用力拍了拍薛斩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好!好兄弟!承烈,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当初在弘文馆,你就为了我跟那几个世家子打架,如今……你还是这般!”
他拉着薛斩坐下,亲自执壶为两人斟了杯茶,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承烈,你拒绝得好!你可知,我那二弟,看似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实则心思深沉,手段……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他身边聚集的那帮文人,如苏勖之流,最擅长的便是鼓弄唇舌,编织罗网。你若真信了他的许诺,踏入魏王府,日后怕是身不由己,再难脱身!他如今圣眷正浓,父皇对其宠爱有加,甚至……甚至允他开设文学馆,规格仪仗,几与东宫比肩……”
说到此处,李承乾的语气中难免带上了一丝苦涩与怨怼,这是储君地位受到威胁时最真实的情绪流露。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看着薛斩,郑重道:“承烈,你如今虽看似风光,但这长安城,暗流汹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盯着你这日进斗金的兄弟楼,甚至……可能还有你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意指龙焱烧,虽不知具体,但隐约有所察觉)。你今日拒绝了魏王,便是彻底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日后行事,定要万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