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炕头夜话(2 / 2)

老陈沉默了一下,烟锅烧得滋滋响。“重不重的……唉,上面让交的,总得交。”他话语里透着无奈,“公粮、提留、统筹……这名目多了去了。年头不好,打的粮食交了这些,剩下的也就刚够糊口。”

“有没有……比如说,觉得不太合理的摊派?”我试探着问,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些风声。

老陈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戒备,有麻木,也有一丝几乎熄灭的光。“林干部,你是个实在人,我也不跟你说虚的。”他磕了磕烟灰,“不合理?啥叫合理?咱庄稼人不懂那些大道理。就说去年,让家家户户按人头交‘灭鼠费’,一人五块。咱这穷家破业,老鼠都不乐意来,灭的哪门子鼠?可你不交,村干部就得来家里坐着,谁耗得起?”

我的心沉了一下。灭鼠费?这名字听起来就透着荒唐。

“还有那‘教育附加费’,说是给娃娃盖学校。可咱村那小学,屋顶漏雨漏了三年了,用盆接着上课,也没见人来修修。”老陈的声音低沉下去,“娃娃们的手,冬天冻得跟胡萝卜似的,握不住笔。”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积蓄勇气。“最坑人的是那‘白条’。”

“白条?”我追问。

“就是打了粮,粮站不收现金,给张条子,说年底结算。可到了年底,要么就说没钱,让你明年再来,要么就用些积压的化肥、卖不出去的种子抵账。那化肥结块,种子不出苗,有啥用?”老陈的语气里带上了愤懑,“辛辛苦苦一年,流血流汗,就换来一堆废纸和没用的东西!找谁说理去?”

炕角的孙子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老陈立刻收住了话头,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又恢复了那副木然的表情。“唉,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林干部,你就当听个笑话。”

习惯了。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是什么让这些淳朴的农民,对明显的不公选择了习惯和沉默?

我放下茶碗,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更低:“陈支书,您信我一次。我这次下来,不是走马观花,就是想听听大家的实在话。您刚才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我拍了拍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不记名字,就记事情。总得有人把

老陈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盯着我,像是在判断我话语里的真假。炕火的热气烘着他的后背,也烘着我们之间微妙的气氛。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柴火在灶膛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又装了一锅烟叶,划火柴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林干部,”他点燃烟,深吸一口,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你……真敢往上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