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张身边,站着同样紧张的县官员刘建功,以及那个被他腹诽了半年的“娃样子”技术员小李。
而在他们身后更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影笔挺、神情平静的年轻人。
他就是姜晨。
“姜……姜总师,”刘建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想找点话说,以缓解这令人窒息的紧张,“您看这长势……应该……应该差不了吧?”
姜晨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同样凝视着那片金黄。
“刘书记,在数据出来之前,任何‘应该’,都是空话。”
老张的心,从今年开春起,就没踏实过。
他种了一辈子地,全凭老祖宗传下的经验:深耕、大水、足肥(农家肥和尿素)。
可这个“娃样子”小李,全反着来!
地是深翻了,可他却往地里埋了一堆黑色的“塑料管子”,说这叫“滴灌”,能把水和“营养液”(液态肥)直接送到麦子根上,省水省肥。
“胡闹!”老张气得直跺脚,“水不漫灌,那能叫浇地?肥不撒开,那能叫施肥?”
播种的时候,更邪门。
小李开着那台“怪机器”,在地里“哒哒哒”一走,说种完了。老张扒开土一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那地垄沟里,麦种稀稀拉拉的,隔老大一截才有一粒!
“败家子啊!”老张心疼得直哆嗦,“这么种,一亩地能收三百斤,我都跟你姓李!”
“老张叔,信科学!”小李每天举着一个带探针的“小盒子”(土壤墒情仪),在地里戳来戳去,“您看,这数据,土壤湿度百分之二十,刚刚好!不多也不少!‘星种’要的就是这个环境!”
整个生长期,老张都处于一种水深火热的煎熬中。
他最怕的,就是夏天的大旱。
而老天爷,似乎非要跟他们作对。
1990年的夏天,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旱灾,席卷了整个豫中平原。
两个月,滴雨未下。
土地被晒得开了裂,那裂缝宽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隔壁邻居老王家那片用“老法子”种的麦子,在烈日下,一天天地卷了叶,发了黄,最后,干得像一把枯草。老王跪在地里,哭得撕心裂肺,用扁担一趟一趟地从几公里外的机井里挑水,但那点水,倒进裂开的地里,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老张的心,也凉了半截。他觉得,自家那五亩地,肯定也完了。
然而,奇迹,发生了。
小李启动了那套“水肥一体机”。
村头那口深水井里抽上来的、宝贵的水,混合着精确配比的“营养液”,通过那些埋在地下的黑色“塑料管子”,一滴一滴地,精准地、持续不断地,滋润着“星种3号”的根系。
在周围一片枯黄的绝望中,老张家的那五亩地,绿得像一块不真实的的翡翠!
那麦秆,长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粗壮!
那麦穗,抽得又长又大,沉甸甸的,把麦秆都压弯了腰!
更邪门的是,往年闹得最凶的“锈病”和“蚜虫”,在这片地里,几乎绝了迹!“星种”自带的“广谱抗病-RGA-5”基因,发挥了神效!
老张彻底懵了。
他从最初的抗拒,变成了好奇,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
他不再抽旱烟了,他把那五亩地,当成了自家的“祖坟”一样,一天看八遍。他甚至不准自家的鸡,靠近地头一步。
他开始缠着小李,问这问那。
“李……李技术员,这……这管子里滴的啥?神仙水?”
“老张叔,这就是科学。水,还是那口井的水。肥,就是氮磷钾。但咱们用对了时候,用对了量,一滴都没浪费。”
老张似懂非懂。
而现在,考验这一切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轰隆隆——”
两台红色的“凤凰”收割机,完成了最后的掉头,停止了轰鸣。
“收……收完了?”老张紧张地站了起来。
不到一个小时,五亩地,收割完毕!
这效率,比他带着全家老小,用镰刀割上三天三夜还快!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第一台收割机的粮仓卸粮口打开。
“哗啦——!!!!!”
金黄的、饱满得如同珍珠般的麦粒,裹挟着丰收的喜悦和阳光的香气,如同两条金黄色的瀑布,倾泻在早已准备好的巨大篷布上!
没有干瘪的秕谷,没有杂草的碎屑,每一粒,都那么饱满,那么诱人!
村民们“哇”地一声,全都围了上来,眼睛都直了。
“这……这得出多少啊?”
“娘嘞,这麦粒子,都能当花生米嚼了!”
老张猛地扑了上去,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那座金黄色的麦堆里。他大口地,呼吸着那股醉人的麦香。他抓起一把麦粒,任由它们从指缝滑落,泪水和鼻涕,瞬间流淌了他那张布满了沟壑的老脸。
“上……上秤!”村支书的声音,也在颤抖。他已经预感到,一个奇迹,即将诞生。
村民们七手八脚地,将麦子装袋,过秤。
会计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最终,当那个数字被算出来时,会计的算盘,“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多……多少?”老张抓着他的肩膀,紧张地问道。
“老……老张哥……”会计结结巴巴地,举起那张写着数字的纸,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破了音,“五……五亩地,总产……五千八百斤!平均亩产……一千一百六十斤!!!”
一千一百六十斤!!!
这个数字,如同一颗炸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是他们往年平均亩产(450斤)的,两倍还多!接近三倍!
还是在今年这种特大旱灾的年份!
刘书记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依旧平静的姜晨,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在经历了长达十几秒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
“老天爷啊!!!”
老张“嗷”的一声,哭喊了出来。他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狂喜!
“有救了……有救了啊……”他哭得像个孩子,“这地……这地有救了啊!!”
他转过身,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那个一直站在旁边、同样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娃样子”小李。
“噗通”一声!
这位种了一辈子地、腰杆比黄土高原还硬的老农民,竟然,直挺挺地,给这个二十出头的“娃样子”,跪了下去!
“李技术员!不!李神仙!李菩萨!”老张磕着头,声嘶力竭地喊道,“您……您就是老天爷派来救我们命的啊!!”
“使不得!使不得啊老张叔!”小李吓得赶紧去扶他,可自己也哭得稀里哗啦,一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哪里受得起这“丰收的跪拜”。
这一幕,被随行的农业部记者,用摄像机,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当晚,这幅画面,连同东北“星种玉米”亩产突破一千八百斤、南方“星种水稻”在减少一半用水量的情况下亩产突破两千斤的捷报,一同,被摆在了冯振国和姜晨的案头。
姜晨看着画面上,那位跪倒在地的老人,和那堆金黄的麦粒,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比“昆仑”号下水、“海龙”首飞,还要强烈、还要滚烫的成就感。
他知道,这片古老的土地,这片养育了他们五千年的“希望的田野”,终于,要在他们的手中,爆发出它最璀璨、最强大的生机。
国家的“胃”,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