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岭钢铁基地在高炉点火成功后,德国顾问团撤离的倒计时也已悄然启动。
在总顾问施密特的指挥下,撤离倒计时与系统性能测试、生产流程优化同步启动,节奏快得令人窒息。
平时管理严格的档案室内庞大的文件柜全都被打开,数以百计的德文图纸、操作规程、设备说明书、调试记录被逐一清点。
中方技术骨干,以陈志远、李振邦为首,紧跟在一旁,在翻译吴文渊、沈梦溪等人高速且精准的传译下,如饥似渴地接收、核对、理解着这座钢铁巨兽的每一处细节。
这不是简单的交接,而是一场知识的强行灌输,每一个数据、每一张流程图,都关乎未来生产的安危与效率。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不再是庆典的礼炮,而是转化为持续生产的沉重脉搏。
但在这看似规律的轰鸣之下,是无数细微至极的调整与校准。
德方技术员的身影依然活跃,但他们口中的指令,已从纯粹的操作逐渐转向解释与验证。
“注意看料尺波动,现在料线深度下调半米,观察炉顶压力变化…”
“平炉换向,注意火焰颜色转变的瞬间,记录燃气与空气配比…”
“发电负荷增加5%,监控汽轮机轴瓦温度和振动值…”
中国工人们在中方班组长的带领下,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同时努力理解每一个操作背后的原理。
他们的工装沾满新旧的油污,安全帽下的眼神混合着疲惫与一种新生的专注。
面对如此庞杂的技术体系和迫在眉睫的移交时限,领航者公司管理层展现出了近乎冷酷的决断力与高效的组织力。
在苏承业的强力推动下,一项极其苛刻却清晰无比的最后冲刺学习方案被迅速制定并雷厉风行地贯彻下去。
核心只有八个字:“专人专工,分片包干,责任到人。”
基地根据主要工艺系统,被划分为数十个关键专业领域:高炉工长、热风炉操作、平炉炼钢、铸锭、轧钢调整、发电运行、电气维护、仪表控制、选矿工艺、焦化生产、机械设备维修、液压系统、甚至细分到西门子汽轮机保安系统、高炉冷却壁监测、平炉换向阀控制等极致specialized的岗位。
那六十六名经历了初期迷茫、已被工业纪律初步淬炼成型的学徒,连同汉阳铁厂来的骨干技术员,被再次筛选、打散、重组。
每个人,或两三人一组,被牢牢钉死在一个特定的技术节点上。他们不再被要求俯瞰整个系统的宏伟,而是必须向下深挖,成为自己那一小片领域的绝对权威和第一责任人。
车间里,出现了奇特的景象:一个德国技术员身后,总是紧紧跟着一两个或两三个眼神发直、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在本子上写画的中国年轻人。他们的问题开始变得极其聚焦,甚至有些钻牛角尖:
“穆勒先生,这个阀门为什么非要先逆时针转半圈再才能拧开?直接拧会坏吗?”
“鲍尔先生,您刚才说炉膛温度到1580度才加石灰石,那1575度加会怎么样?1590度呢?”
“朗格先生,这个轴承的声音,用这根铜棒听和用耳朵直接听,区别在哪里?”
德国工程师们从最初的惊讶,到逐渐理解,最后甚至流露出些许赞赏。
这种填鸭式、聚焦式的学习方式,虽然粗暴,但在时间极度紧迫的情况下,或许是最高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