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薄雾再次笼罩山谷。
第一炉铁水的轰鸣与炽热尚未从人们脑海中褪去,枯树岭基地便已褪去庆典的喧嚣,投入到冰冷而严谨的后续工作中。
高炉在经过首炉出铁后的短暂休整与检查后,已重新点火送风,低沉的轰鸣声比昨日更加沉稳有力,宣告着持续生产的开始。
工人们穿着被汗水与灰尘浸透的工装,在各处忙碌着,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了一份笃定。
总顾问施密特的办公室里,气氛却与室外火热的生产场景截然不同。
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和钢笔书写的沙沙声。
施密特、苏承业、以及德方主要工程师和中方技术组长陈志远、李振邦等人齐聚于此。
桌面上摊开着昨夜首炉出铁的详细操作记录、各项仪表读数抄录单,以及一份刚刚从基地化验室送来的、墨迹未干的铁水成分分析报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报告上。
施密特戴着眼镜,指尖划过一个个数据:碳、硅、锰、硫、磷,含量基本都在预期范围内,甚至硫磷等有害杂质含量比预想的还要低些,这得益于优质的矿石和焦炭,以及德国人严格控制的冶炼工艺。
然而,他的指尖在报告末尾的一项检测结果上停住了。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铜0.82%?”施密特低声念出这个数据,眉头微微蹙起。他抬头看向负责化验的德方材料工程师彼得·霍夫曼。
霍夫曼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一丝困惑和确认:“是的,施密特先生。重复检测了三次。铜含量确实在0.8%到0.85%之间波动。这不在我们之前的矿石常规分析预期内。应该是某种伴生矿脉,而且分布非常均匀。”
普通的生铁,铜是必须严格控制的残余元素,含量通常要求低于0.3%。
过高的铜含量会导致钢铁在热加工时产生热脆性,影响轧制和锻造性能,通常被视为有害杂质。
房间里的中方人员,包括苏承业,心都提了起来。难道第一炉铁就出了质量问题?
但施密特和霍夫曼的表情,却并非失望或恼怒,而是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沉思。
施密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忽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0.8%的铜均匀分布,这不再是普通的生铁了。霍夫曼,立刻计算一下,这个成分的铁水,如果进行常规炼钢,最终钢中的铜含量会是多少?”
霍夫曼立刻拿起计算尺和铅笔,在纸上飞快地演算起来。
片刻后,他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根据收得率估算,先生,最终的钢中铜含量将在0.7%左右。这已经进入了铜合金钢的范畴!而且是含铜低合金钢!”
“含铜低合金钢?”苏承业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立刻追问,“施密特先生,这是好是坏?”
“好?坏?”施密特难得地露出一丝近乎狂热的笑意,他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合金性能对照表前,“苏先生,这或许是上帝送给枯树岭的一份大礼!普通的碳钢,在你们中国市场上,或许只值每吨…嗯,大概80到100银元?”
苏承业默默点头,这个估价很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