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抢种,三日搏命。
当铅灰色的云层终于被呼啸的北风撕开缝隙,漏下1913年深秋清冷的阳光时,潞城盆地仿佛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
喧嚣止息,大地归于一种饱含希望的宁静。
辛安泉水库,巨大的库区水面,在微寒的风中荡漾着浑浊的涟漪。水位线,已经停在了设计蓄水位的最低的一段。泄洪闸紧闭,引水渠入口处的水流平缓而有力。
连续三日的秋雨,加上水库精准的蓄洪调度,让库容达到了一个令人安心的数字。
水利组的工程师们,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却围着一张刚刚绘制的库容水位图,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水,是明年辛安泉三十五万亩良田的命脉,更是那数十万签下安家立业功德契之人,活下去、活得更好的根本保障。
水库,锁住了水,也锁住了希望。
广阔的新田,景象焕然一新。
连绵起伏、被推平了旧时地界的田畴,覆盖上了一层均匀、湿润、散发着泥土特有芬芳的深褐色“绒毯”。
那是被精心耙压平整、播下种子的土地。
曾经在雨中喧嚣奔腾的深蓝色人流消失了,只剩下零星的身影在田埂间巡视。
他们大多是林家村来的技术员和少年团的成员,手里拿着小本子和特制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泥土,检查着种子的深度和墒情。
偶尔,能看到武装巡逻的士兵,持枪伫立在视野开阔的高处,像沉默的守护神,警惕地注视着这片刚刚被种下未来的土地。
一种前所未有的、整齐划一的秩序感,取代了往昔田亩分割的杂乱。
工业区的运输队,车马卸下了重负,骡马疲惫地在槽边打着响鼻。
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麦种袋已经空空如也。
十七个种子分发中心的负责人,正将最后一批签收单据汇总,送往县府统计处。
每一张单据上,都记录着一个惊人的数字——远超往年的亩均播种量。
武装押运的士兵们,终于可以短暂地卸下紧绷的神经,在营房外晒着难得的秋阳,擦拭着陪伴他们跋涉了无数尘土路的枪械。那
些车轮碾过的、印着深深车辙的土路,是他们为这场“种子长征”刻下的勋章。
林家村的青壮们,陆续踏上了归程。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眼袋浮肿,声音嘶哑,许多人走路都有些打晃。
连续三日的高强度指导、争吵、示范、甚至吼叫,耗尽了他们的体力。但他们的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满足和骄傲。
林大柱坐在归村的骡车上,看着路边覆盖着薄薄一层细土的麦田,咧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笑了。他仿佛已经看到,来年春天,这片土地上涌起的、比往年更浓密、更旺盛的绿色麦浪。
少年团农业组的孩子们,是最后一批撤离前线的。
他们的小脸被秋风吹得有点微红,鞋子糊满了泥巴,背囊里装笔记本,记录着不同田块播种深度、行距、用种量以及土壤墒情的数据。
这些带着稚嫩字迹和简单符号的记录,是比金子更宝贵的原始数据。
接下来他们将在老师的带领下,开始紧张的整理和分析工作,为后续的田间管理和林砚提供最坚实的第一手依据。
他们小小的身影,代表着未来精细农业的雏形。
县衙统计处,灯火彻夜未熄。
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密集如骤雨。
一张巨大的长治县地图铺在长桌上,不同颜色的图钉被一枚枚钉上去,代表着一个个完成播种的片区。
最终,当最后一枚代表辛安泉下游新垦区的蓝色图钉被用力按在地图上时,负责汇总的老书记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声音嘶哑却洪亮地喊道:
“成了!全县三百一十七万八千六百亩!所有规划冬麦田,全部!按时!按标准!抢种完毕!”
短暂的寂静后,小小的统计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和掌声!有人甚至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三百多万亩!这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这是近百万人用三天三夜的搏命换来的奇迹!是长治未来粮仓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