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重卡就位(2 / 2)

锅炉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咆哮,烟囱喷吐着滚滚浓烟,在矿区上空拉出一道道灰黑的痕迹。

操作室里,本地选出的老把式赵大奎,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几天前,他还在用镐头和铁锹对付煤层,现在,他面对的是一排冰冷的黄铜阀门和一根根粗壮的钢铁操纵杆。

德国顾问施耐德(Scheider)站在铲臂旁的观察平台上,手持扩音喇叭,用夹杂着德语和生硬中文的指令吼叫着:“HerrZhao!Boo...dow!Slowly!Getly!(赵先生!大臂…下!慢!轻!)”

赵大奎努力分辨着那些陌生的音节,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选定的煤层。

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培训时的步骤,小心翼翼地拉动控制大臂下降的操纵杆。

铲臂发出“嘎吱”的金属摩擦声,巨大的铲斗缓缓沉向目标。

“Sp!Sp!(停!停!)”施耐德突然咆哮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赵大奎吓得手一抖,操纵杆猛地拉回。铲斗在离煤层还有半尺的地方戛然而止,悬在半空微微晃动。

施耐德指着铲斗下方几块凸起的坚硬石灰岩,激动地比划:“Rock!Hard!Boo...agle!Chage!(石头!硬!大臂…角度!变!)”他做出一个倾斜铲斗的手势。

赵大奎明白了,是角度不对,硬挖会伤铲齿。

他额头冒汗,尝试着操作控制铲斗角度的另一个手柄,动作僵硬。

铲斗笨拙地调整着姿态,几次都没对准施耐德想要的最佳切入角度。

周围的工人都屏息看着,几个德国技师也皱起了眉头。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流逝。

赵大奎抹了把汗,看着施耐德焦急又无奈的脸,再看看那深埋的矿石,一股狠劲突然涌了上来。

他不再死盯着德国人的手势,而是凭着这几天在模拟训练中对机器的摸索,结合自己几十年挖煤对煤层的感觉,猛地一推一拉两个操纵杆!

“呜——哐!”蒸汽铲爆发出更大的嘶鸣,铲斗以一个略带倾斜的角度,如同巨兽的獠牙,狠狠楔入煤层与岩层的薄弱结合处!

黑色的煤块混杂着少量碎石,如同瀑布般被轻易地掘起,填满了巨大的铲斗!

成功了!

施耐德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混杂着惊讶和赞许的表情,最终化为一声:“Gut!Sehrgut!(好!很好!)”

赵大奎紧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虽然被煤灰染得黢黑,但那份驾驭巨兽、征服矿层的自豪感却无比清晰。

轰鸣的蒸汽铲,成为了他延伸的手臂。

矿坑底部到初选堆场的临时道路上,烟尘弥漫,蒸汽嘶鸣。

三十台SetielDG6重型蒸汽卡车,如同一条条钢铁长龙,在蜿蜒崎岖、布满碎石和车辙的路上穿梭不息。

年轻司机李栓柱驾驶着他的“铁牛”,刚刚在装车点接满了刚从蒸汽铲巨口里吐出的原煤。

锅炉压力充足,他按照规程,扳动阀门,拉动操纵杆。“噗嗤——噗嗤!”排气声节奏加快,巨大的实心轮胎碾过松散的煤渣路面,卡车开始发力爬坡。

这段通往堆场的坡道是矿区的咽喉要道,坡度不小,满载的卡车爬行缓慢,如同负重的巨兽喘息。

李栓柱全神贯注,眼睛在压力表、水位表和前方颠簸的路面之间快速切换。

突然,前方一辆卡车不知为何慢了下来,眼看距离越来越近!

“Achtug!Abstad!(注意!距离!)”跟着李栓柱车跑的德国年轻技师汉斯(Has)在副驾位置急得大喊,手指着前面。

李栓柱听不懂德语,但汉斯急促的语气和指向让他瞬间明白危险!

他下意识地猛踩刹车踏板(蒸汽卡车已有早期机械刹车),同时试图扳动一个他记得是减速的阀门。

“Nei!Nichtdas!Brese...aderesVetil!(不!不是那个!刹车…另一个阀门!)”汉斯急得语无伦次,扑过来想帮忙操作。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李栓柱在慌乱中似乎福至心灵,想起了培训时德国老技师反复强调的“缓速阀”位置!

他猛地推开汉斯差点碰到操纵杆的手,准确地扳动了另一个黄铜阀门!

嗤——!

一股强烈的蒸汽泄压声响起,卡车的传动系统受到抑制,车速猛地一降!

车头在距离前车不到一尺的地方险险停住!

巨大的惯性让满载的煤块哗啦一声向前涌去,差点砸破驾驶室后窗。

李栓柱和汉斯都惊出一身冷汗,大口喘着粗气。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和一丝尴尬。

汉斯竖起大拇指,用蹩脚的中文说:“快…手!好!”李栓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咧嘴笑了笑,拍拍冰冷的操纵杆,仿佛在安抚受惊的伙伴。

这次失误没有酿成大祸,反而让他对这卡车的脾性又摸透了几分。

语言不通,但生死关头的本能和对机器的理解,成了他们之间特殊的桥梁。

矿区里,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

空气压缩机旁,本地工人对着德国技师画的复杂管路图一头雾水,最终靠着一个老师傅“听声音辨压力”的土办法解决了漏气问题,让德国人目瞪口呆。

维修车间里,德国顾问要求工具必须按严格顺序摆放,本地工人起初嫌麻烦,直到一次紧急维修因为找不到关键扳手耽误了半小时后,才真正理解了“(秩序)”的价值。

年轻的学徒工从最初远远看着咆哮的蒸汽设备满脸畏惧,到如今敢在德国技师指导下,拿着沾满油污的棉纱,小心翼翼地擦拭那些滚烫的汽缸和闪闪发光的黄铜阀门。

煤尘、汗水、蒸汽、机油、生硬的中文指令、更生硬的德语解释、因误解引发的争执、因共同解决难题后的击掌、从笨拙模仿到自信操控的笑容。

这一切,都交织在枯树岭矿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

那些跨越重洋而来的钢铁巨兽,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机器。

它们被注入了枯树岭工人的胆识、汗水和对新世界的渴望,也沾染了德国顾问的严谨(有时是固执)和一丝被中国式智慧折服的无奈。

它们真正成为了开掘这片沉睡大地力量的钢铁臂膀。

枯树岭的煤层和矿脉,在蒸汽的怒吼与人的磨合中,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唤醒,被驯服,被送往即将点燃高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