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绝收倒计时(2 / 2)

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深处,此刻却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酝酿、旋转。

“砚儿,”林永年声音沙哑,带着连日不眠不休的极致疲惫,像被砂纸磨过喉咙,“你也看到了,听到了。这老天爷是要绝了长治的生路啊。春播算是彻底毁了。开仓放粥?杯水车薪!这一百万张嘴,一百万条命。”他再也说不下去,仿佛被那无形的巨石彻底压弯了脊梁,沉重地叹了口气。

林砚抬起头。

那双清澈的眼眸,异常明亮而沉静。

小小的身躯里,似乎蕴藏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定力与力量。

“爹,”童稚的声音响起,语调却平稳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事情很大,像座大山。不能一把抓,得拆开来,一层一层地解决它。”

他伸出小小的手,开始掰着手指,条理分明地陈述,仿佛早已在心头推演了千百遍:

“第一层,是人。灾民不能都堆在一起,像乱麻,要分开理。”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绝望的脸庞,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那些5岁到16岁的娃娃和少年,爹,您把他们从灾民堆里挑出来,一个都不能落下,都送到咱们林家村去。”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村里的少年团,可以安置他们。我保证他们有热饭吃,有干净地方住,还能跟着村里的先生读书认字,学点实在本事。这些娃娃,是长治以后重新站起来的根!不能让他们在灾荒里饿坏了身子,学坏了心性,变成小叫花子、小混混。现在喂饱了,教好了,以后就是咱们长治重新发芽、重新长高的力量!”

“第二层,是匠人。打铁的、做木工的、烧窑的、会点石工瓦匠活的,还有那些手特别巧、会点别人不会的手艺的。”

林砚的小手指向窗外隐约可见工业区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精光,“爹,把他们都挑出来,别让他们在灾民堆里埋没了,直接送到工业区去安置!

那边窑口要扩,厂子要建,正缺好把式!

给他们工钱,让他们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有活干,心就定了,手艺也不会荒废。

他们能造水车,能打趁手的工具,能盖结实房子,比光等着吃救济强一百倍!

他们干出来的东西,就是长治活命的底气!”

“这两类人由我们林家村负责,也算给县里减轻负担。”

“第三层,是老弱病残。5岁以下的幼儿、已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和残疾人、还有生病不能自理的人,”

林砚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悲悯,“县里要专门管起来。设粥棚,派郎中,腾出些避风避雨的地方,这是咱们长治的良心,不能让他们倒在路边没人管。”

这类灾民是要县里的财政负责,爹你可以跟阎长官申请财政补助。

“第四层,是粮食。光靠咱们县里这点存粮和开仓放粥,熬不过去。”

林砚的第四根手指竖起,小脸绷紧,语气变得异常沉稳,“得从外面买,大买特买!四面八方去买!”

他掰着手指头,语速加快:

“山西本省的大粮商,太谷曹家、祁县乔家、榆次常家!他们树大根深,路子广,库里有陈粮,找他们谈!用咱们工业区将来产的水泥、布匹、甚至以后的铁器抵账都行!告诉他们,长治现在难,但将来有货!这是救命债,也是长远的买卖!”

“太原、天津的洋行,怡和、太古那些,他们能走海路,从外国运粮进来小麦,还有玉米。虽然远水解近渴,贵点,但能救命!跟他们谈,用现银,或者咱们的特产换!哪怕多出点利钱,也值!”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精明:“最关键的一条,爹,您得赶紧去找阎长官!请他直接帮忙,向澳大利亚订粮!那边地广人稀,小麦和玉米堆得像山!走海路到天津,再转运进来。阎长官面子大,路子硬,他出面订,量大价可能平,洋人也更信得过。这才是救命粮的大头!一刻都不能耽搁!”

“还有一条路,”林砚补充道,心思缜密,“找找城里的洋人教会,像天主堂、福音堂那些。他们有时也有救济粮的渠道,或者能帮忙联络外国的慈善机构。蚊子腿也是肉,能弄一点是一点,多一口粮,就能多活一个人。”

最后,林砚的小拳头轻轻却无比坚定地落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第五层,也是顶顶要紧的,不能光等着吃,得让有力气的人动起来!大规模地动起来!”

“趁着现在人还没饿得走不动道,还有力气,爹,立刻组织以工代赈!”

林砚的眼神亮得惊人,仿佛要点燃这死气沉沉的二堂,“开荒!把那些能开出来的荒地,全开了!修水利!挖渠、修水库、打深井!”

他越说越激动,小手在虚空中用力比划着:“壮劳力去开荒、挖渠、修水库!妇女、老人可以帮着平整土地、烧水做饭、缝补工具袋。只要干活,就管饱饭,还发点现钱或者记工分,秋后能换粮食。这样,咱们发出去的粮食,换回来的是什么?是更多的田!是更好的水!是长治往后活命的根!这才是既救命又救穷、能让长治真正挺直腰杆的长远法子!荒年过去,咱们手里捏着新开的田、新修的水,长治的底子就厚实了!”

林砚一口气说完,小小的胸脯微微起伏,白皙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林永年猛地转身,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电扫过堂下每一张涕泪横流、因绝望而扭曲的脸庞。

那百万灾民的阴云依旧沉重,但儿子条分缕析、层层递进的五层方案,像五根坚实的柱子,硬生生在他心中撑起了一片可以努力的空间!

“常平仓——”林永年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不容置疑的铁血决断,“即刻启封!孙书办!你亲自督办!按户造册,老弱妇孺优先,每日施稀粥两顿!各乡保正具结作保,敢有克扣一粒米、一碗薄粥者——”他眼中寒光爆射,手重重按上腰间冰冷的配枪枪柄,“就地正法!本县亲手毙了他!”

他目光扫过张敦礼、董石头等乡老保长:“各乡族仓积谷,本县暂不征调!”他声音沉缓,却字字千钧,“但尔等需即刻开仓,供本乡凿井挖渠民夫一日两餐干饭!待秋后,县衙按市价补粮,或折抵今冬赋税!可有异议?!”

张敦礼等人浑身一震,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随即是燃烧起来的血性。

他们轰然伏地,声音带着沙哑却前所未有的力量:“谨遵县尊钧命!吾等愿倾尽家资,共赴时艰!与长治共存亡!”

“好!”林永年胸腔里那股被绝望压下的血气,被儿子的谋划彻底点燃,汹涌奔腾!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吸入了燎原的星火,转身大步流星走向书案,一把抓起那杆饱蘸墨汁的狼毫笔,手臂沉稳,再无一丝犹豫!洪亮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响彻二堂,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来人!即刻传令!召集各房主事、各乡保长!按砚儿所言——分头行事!争分夺秒!”

他的目光扫过儿子沉静的小脸,又投向窗外那片焦渴的土地,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劈开混沌的锐气:

“这长治的天,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