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前,偌大的广场早已被黑压压的人头填满。
从须发皆白的耆老,到襁褓中的婴孩;从衣着体面的乡绅地主,到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流民;男人、女人、壮年、孩童,晋城及四乡八里能走动的人,几乎都汇聚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混合着绝望与最后一丝期盼的沉重气息。
省城和邻县的报馆记者,挎着相机,手持纸笔,在人群边缘穿梭记录,试图捕捉这末世景象下的人心所向。
高台之上,香烟袅袅。
供奉着龙王与城隍神位的巨大香案前,晋城县长李伯仁、县佐苏伯钧肃然而立。
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落在那位身着深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不新对襟褂子、腰杆挺直如标枪的汉子身上——晋城警察局副局长,苏承勇,苏三爷!
苏承勇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
“父老乡亲们!抬起头!看看这天!看看这地!”他手指苍穹,又猛地指向龟裂的土地,“龙王爷闭了眼,城隍爷锁了门!可咱晋城人的心气儿,不能死!脊梁骨,不能断!”
他环视着下方无数双或迷茫、或麻木、或隐含热切的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光磕头,磕不出活命水!咱得让天上的神仙看看,地上的凡人,有几分胆色,有几分力气!今日,就在这龙王爷、城隍爷的眼皮子底下,我苏三,斗胆替诸位,向神明立个‘生死状’!立个‘对赌契’!”
他大手一挥,两名警察抬上一个巨大的木箱,箱盖上贴着红纸,上书“功德契约箱”。
“赌什么?”苏承勇的声音在广场上空炸响:
“就赌咱晋城人的心齐不齐!力够不够!赌咱们能不能在秋粮下种之前,豁出这条命去,把那条要命的晋长破路,给老子修成一条通天的坦途!”
他猛地一拍香案,震得香炉灰簌簌落下:
“赌赢了!龙王开眼,甘霖普降!城隍开恩,百业复兴!咱晋城,活过来了!”
“赌输了……”他声音一沉,带着一股惨烈的江湖气,“那是我苏三无能,也是咱晋城人气数不济!甘愿受罚!全县斋戒三日,向神明请罪!我苏三,第一个跪死在龙王像前!”
百姓的视角: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香案后那高大的身影,充满了敬畏与信服。
“是龙王爷借苏三爷的口说话了!”一个白发老妪喃喃道,双手合十。
“对对!这契约,是龙王爷要咱们签的!签了就是表忠心!”旁边的汉子用力点头。
“苏三爷是龙王爷在阳间的差使啊!他这是在替咱们遮人眼目,跟老天爷讲数呢!”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虔诚。对他们而言,这繁复的仪式、这掷地有声的赌约,就是沟通天地神明的唯一桥梁,是绝望中抓住的救命稻草。
签下名字,按上手印,就是向神明证明自己的心诚!干活,就是在积德,在求雨!没人怀疑契约本身,只担心自己不够虔诚。
李伯仁与苏伯钧对视一眼,目光深沉。他们心中雪亮,这所谓“人神对赌”,不过是苏承勇利用民间根深蒂固的信仰,精心设计的一场空前绝后的社会动员。
其效果,远胜于千百道冰冷的公文告示。
它赋予了这场艰苦卓绝的抗灾工程一种悲壮的“神圣性”,将分散的、可能一盘散沙的个体,空前地凝聚成一个“命运共同体”。
他们默许,甚至全力支持这看似荒诞的仪式,因为它直击人心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