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捏着奏折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节处因为用力，连皮肤都绷得发亮。他喉结狠狠滚动了两下，像是有块石头堵在嗓子眼里，半天才慢吞吞挤出话来：“陛下，百官上奏说……”
话到嘴边又顿住，他飞快偷瞄了一眼朱厚照的脸色——对方靠在软榻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案角，脸上没什么表情，却透着股压迫感。李东阳心一横，接着说：“‘大明报’言辞太过犀利。”
“尤其是骂刘尚书‘秦桧’，传出去怕是有损朝廷体面，还请陛下……”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带着几分恳求，“取消大明报，给刘尚书留些颜面，也给百官留条退路。”
朱厚照听完，突然笑了。不是温和的笑，是嘴角扯出的一抹冷笑，笑意根本没达眼底，语气里裹着浓浓的阴阳怪气：“哦？百官觉得朕侮辱了刘大夏？”
“觉得他裁边军、帮蒙古人铺路的事，还轮不到报纸骂？”他猛地转头看向张永，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张永，来，记一下。”
“明天大明报的题材有了——”朱厚照的声音陡然转厉，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刺骨的杀气：“就写‘百官力挺刘大夏：裁边军没错，百姓就该被蒙古人当四等人使唤’！”
“再用大白话问问京师百姓，”他死死盯着张永，眼神冷得能冻住空气：“是不是愿意把家里的粮食、房子，都拱手送给蒙古人抢？是不是觉得刘大夏的‘高见’，比保住自己的命还重要？”
张永心里“咯噔”一突，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皇爷这是要把整个文官集团都绑在刘大夏的战车上，一起架在火上烤啊！可看着朱厚照眼底翻涌的冷光，他半个字都不敢反驳，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没听见，心里却在疯狂盘算怎么拖延。
“还不快去！”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暖阁里的竹帘都“哗啦”晃了两下：“要朕亲自教你怎么组织语言，怎么把百官的‘忠心’写得明明白白吗？”
张永吓得一哆嗦，膝盖差点软成面条，“噗通”一声差点跪下去。他这才反应过来，皇爷是真的动怒了，这哪里是写报道，分明是要和整个文官集团撕破脸！他不敢再犹豫，连忙躬身，声音都带着颤：“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
刚转身要踏出暖阁的门槛，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抓住。李东阳的手像块冰疙瘩，却带着惊人的力道，指甲都快嵌进张永的肉里。张永吃痛回头，就见李东阳转头看向朱厚照，脸色凝重得像块烧红又淬冷的铁：“陛下！您不能这么做！”
“您这是要和整个大明文官集团开战啊！”他声音发紧，带着几分急切的嘶吼：“没有文官打理政务，赋税谁收？赈灾谁管？刑案谁判？朝堂会彻底乱套，百姓会遭殃的！”
朱厚照“腾”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李东阳面前。他比李东阳高出小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像砸在青石上：“你说对了。”
“朕就是要和那些只知道拿祖制当挡箭牌、占着位置不办事的腐儒开战！”
“李阁老，你给朕好好想想——”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震得暖阁里的空气都发颤：“要是文官们没心虚，没做亏心事，为什么怕一张小小的报纸？为什么急着让朕取消它？是怕百姓知道你们贪墨赈灾粮，还是怕百姓知道你们纵容边军挨饿？”
“先帝爷在位时，纵容你们天天喊‘祖制不可违’。”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多年的悲愤，甚至有了一丝哽咽：“结果呢？河套丢了！蒙古人年年南下抢粮！赈灾粮被你们层层克扣，到百姓手里只剩半袋糠！边军将士连冻饿都扛不住，怎么跟蒙古人拼命？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你们管过吗？”
“朕登基以来，想给边军加粮，你们说祖制没有先例；”他伸手指着李东阳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微微发抖：“朕想赏那些打胜仗的功臣，你们说浪费国库；朕想让百姓知道朝廷干了啥，知道谁在为他们办事、谁在坑他们，你们说‘有损朝廷体面’——”
“我大明朝养了你们这些腐儒，干啥啥不行，摆架子、扣帽子、阻止皇帝为民着想，倒是第一名！”
“张永，放手！”朱厚照看向被抓着的张永，语气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棱：“你要是再磨蹭，就不用回司礼监当秉笔太监了，直接去诏狱待着吧，那里的牢饭管够，你的命要是不想要了，朕不介意成全你！”
张永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使出全身力气挣开李东阳的手，手背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红印。他不敢再看李东阳，头也不回地往外跑，鞋跟踩在青砖地上“噔噔噔”响，像身后有恶鬼追着，生怕晚一步就被拖去诏狱剥皮。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和李东阳两人。空气像被冻住了一样，连窗外的风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李东阳看着朱厚照紧绷的侧脸，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扎眼，心里又急又无奈。他知道，陛下是被文官们常年的“迂腐”和“阻挠”逼得没了半分耐心，可真和文官集团撕破脸，整个大明的政务都会停摆，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情绪，放缓语气，试图再劝：“陛下，老臣知道您是为了百姓好，知道您想让大明变强，老臣心里都清楚。”
“可文官集团盘根错节，从中央到地方，全是靠科举连起来的关系网，真闹僵了，他们要是集体罢官，朝政根本运转不了。”他声音发颤，带着几分近乎哀求的语气：“您登基还不到一年，根基未稳，还需要文官辅佐啊，少了文官，真的不行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