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仪踏进坤宁宫暖阁时,靴底沾着的尘土还带着城外的风尘,都没来得及掸。刚过门槛,“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甲胄撞在青砖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末将沈希仪,奉钦差王守仁钧令,”“押解保定府要犯回京,参见陛下!”
朱厚照正弯腰捡舆图,闻言抬手道:“起来吧,地上凉。”他指尖捏着舆图边角,目光落在沈希仪汗湿的鬓角上。这人一身风尘仆仆,战袍袖口都磨破了块,显然是昼夜赶路,半点没敢耽搁。
沈希仪起身时膝盖发僵,却不敢揉一下,只垂手立着,声音沙哑得像吞了沙:“谢陛下。”“末将抵达保定府后,完全按王主事的部署来,”“先跟着徐世子封了四门,断了要犯逃跑的路,”“再会同东厂、锦衣卫查抄冯举人庄园、恒丰商号,”“一共搜出贪墨的赈灾粮八千七百石,”“还有白花花的赃银两万三千两!”“牵扯到的官员、乡绅一共二十五人,”“已按王主事的意思,就地斩了七个,流放十五个,”“剩下三个——保定知府赵全、乡绅头目冯某、保定卫指挥佥事,”“都押进诏狱候旨了!”
他边说边解腰间革带,从贴身处掏出个油布包,双手高高捧着递上前:“这是保定府百姓的口供,”“足足三百二十七份,全是末将亲眼看着百姓写的,”“王主事逐份核对过,上面都按了百姓的指印!”
朱厚照没接,只朝张永抬了抬下巴。张永连忙上前接过油布包,一层层解开——里面的口供纸还带着潮气,有的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用力:“冯举人抢了我家三亩活命田”“赵知府扣了我家三口的救命粮”“驿丞把我爹打断了腿”,字字句句,都沾着百姓的血泪。
张永把口供一张张摊在案上。朱厚照俯身去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模糊发黑的指印,始终没说话。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卷着竹帘,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
沈希仪站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他偷瞄着陛下的侧脸,压根猜不出陛下是喜是怒。
半晌,朱厚照才直起身,指尖在“冯举人勾结京营百户冯成”那行字上重重一顿,忽然开口:“张永。”
张永连忙躬身:“奴婢在!”
“传朕的话。”朱厚照声音平平,听不出半分情绪,“一刻钟内,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还有内阁李东阳,全叫到坤宁宫暖阁来!”
张永心里“咯噔”一下——这四个衙门的头儿凑一块儿,不是议惊天大案,就是定生死重刑!陛下这么急着叫他们来,难不成保定府的口供里,藏着牵扯京官的大事?
他不敢多问,连忙应道:“奴婢遵旨!这就去传!”
“等等。”朱厚照又补了句,语气沉了几分,“让他们把印信带上,别空着手来。”
这话一出,张永心头更凛——带印信,是要当场定案、画押签字?他连忙躬身退出去,刚到暖阁门口就扯开嗓子喊:“小禄子!小桂子!小石头!都给咱家滚过来!”
三个小太监正蹲在廊下扫落叶,闻言吓得连扫帚都扔了,连滚带爬跑过来:“奴才在!”
张永指着三人,语速快得像爆豆子似的:“小禄子!去刑部!找韩邦韩尚书!”“就说陛下有旨,一刻钟内到坤宁宫暖阁!”“必须带印信!晚了直接掉脑袋!”“小桂子!去大理寺!找杨守随杨寺卿!”“话跟他说死——陛下在暖阁等着!敢耽搁一炷香,扒他乌纱帽!”“小石头!去都察院!找张敷华张大人!”“他要是在审案,直接把人拽出来!就说保定府的案子要查,缺他不行!”
他顿了顿,又指着最机灵的小禄子:“你传完刑部,绕路去内阁给李阁老捎话!”“时辰、规矩一样!少一个字,咱家扒你的皮!”
三个小太监吓得脸都白了,齐声喊:“奴才记住了!”转身就往外冲,小禄子跑得太急,鞋都甩飞了一只也顾不上捡。
张永站在廊下望着三人的背影,又朝皇宫深处瞥了眼——陛下没明说缘由,可瞧着那些口供上的字,保定府的事,怕是牵连不小啊!但愿这几个老东西,别敢磨蹭。
小禄子往刑部跑时,刑部尚书韩邦正在大堂审案。堂下跪着个偷马贼,韩邦刚抓起惊堂木要拍,小禄子“砰”地撞开大堂大门,扯着嗓子喊:“韩尚书!陛下有旨!一刻钟!坤宁宫暖阁!带印信!晚了掉脑袋!”
满堂衙役、人证都愣了。韩邦手里的惊堂木“啪嗒”掉在地上,震得案上的毛笔都晃了晃。他瞪着小禄子:“你说啥?陛下亲自叫我?”
“可不是嘛!”小禄子急得直跳脚,“沈希仪沈总兵回来了!带了保定府的要犯和口供!”“陛下在暖阁等着呢!再不走真要掉脑袋了!”
“保定府”三个字一出,韩邦心里“咯噔”一下——前几天就听说陛下派了王守仁去查贪腐,怎么突然叫他这个刑部尚书?他不敢耽搁,一把扯下官帽往案上一扔:“此案暂停!主簿代审!”转身就往大堂外跑,连朝服都没换,跟着小禄子往皇宫方向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