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里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还说了。”
张永话锋一转,语气又冷了几分,
“他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北方的灾祸、南方的流民、草原的兵戈,”
“哪一样都耽误不起!”
“往后谁再敢拿‘祖制’‘先帝’说事儿,”
“不管是六科的人,还是内阁的人,”
“见一个,杀一个!”
“陛下还说了,大明不缺做官的,缺的是能办实事的人,”
“——李阁老,您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吧?”
最后这句话像根细针,精准扎在李东阳的痛处。
他当然知道怎么做——
不做,就是王伦的下场;
做了,或许会挨文官的骂,可至少能保住命,
还能让改制方案落地,说不定真能救大明一把。
“老臣……老臣知道。”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案上的文书,
指尖刚碰到血迹就猛地一颤,却还是死死攥紧了,
“张公公放心,老臣这就拟旨,”
“今日之内就发往各州县,绝不敢耽误!”
“这就对了。”
张永满意地点点头,
“陛下也不想杀人,只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李阁老能体谅,就再好不过。”
他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张永又回头看了一眼。
李东阳正扶着案沿,后背都驼了几分,
几个阁老围着他,每张脸都面如死灰,
哪还有半分内阁大臣的威严。
张永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皇权压顶,就算是内阁首辅,也犟不过啊。
等张永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值房里的阁老们才敢喘口气。
一个阁老捂着胸口,声音发虚:“宾之兄,真要拟旨啊?”
“这可是当众打咱们文官的脸啊!”
“不拟旨?”
李东阳苦笑一声,举起手里的文书,
血迹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
“你想让咱们都像王伦一样,脑袋掉在这值房里?”
“陛下都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了,咱们还有得选吗?”
他走到案前,伸手拿起笔,
手却抖得厉害,笔杆半天落不到纸上。
笔杆重得跟灌了铅似的,
每落下一笔,都跟签自己的催命符一样。
“可……可祖制怎么办啊?”
“刘公、谢公要是还在,绝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有阁老红着眼眶喊出声。
一提到刘健、谢迁,李东阳的手抖得更凶了,眼眶也跟着热了。
那两位老臣,就是因为跟陛下犟嘴,最后被逼得自尽的啊!
他要是再犟,怕是连那两位的坟头都要被连累。
“祖制……祖制也得看时候啊。”
李东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眼里的犹豫全散了,只剩无奈的决绝,
“陛下说得对,大明快拖不起了,”
“先把实事办了再说。”
笔终于落在纸上,“沙沙”地响,
可每一个字,都像扎在他心上,
疼得他连喘气都费劲。
旁边的阁老们看着他拟旨,没人再敢说话,
只有眼泪砸在案上的声音,清晰得很。
他们都清楚,从这一刻起,
内阁再也不是那个能跟皇权分庭抗礼的内阁了。
而走出内阁的张永,抬头看了眼正午的日头,心里松了口气——
总算把差事办了,没再死人。
可他心里也清楚,这事还没完。
给事中改制方案一颁布,朝堂上肯定还会有风浪,
那些藏在暗处的文官,怕是还会跟陛下犟,
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掉多少人的脑袋。
张永赶紧加快脚步往皇宫走,
他的背影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长,
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
他得赶紧回禀陛下,李东阳已经接了差事,
也好让陛下少生点气,别再动杀心了。
内阁值房里,李东阳的笔还在纸上动着,
可他的手始终在抖,
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像极了哭出来的痕迹。
窗外的日头正好,却连半点暖意都照不进来,
只有案上那份带血的文书,在无声地提醒他们——
这位年轻的陛下,已经不是他们能拿捏的了。
大明的天,是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