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密探传来的消息就没断过,每一条都记在陆炳的青布账册上。
第三天傍晚,扎营在望都县外时,陆炳收到第一条关键消息。
“保定知府赵全让人封了府衙后院的粮仓,派了十个亲兵守着,不许下人靠近。”
“封仓前有三辆马车进了后院,车帘遮得严严实实。”
陆炳把消息念给众人听时,韩文皱眉道:“府衙后院的粮仓是‘备荒仓’,存着朝廷拨的常平仓粮。”
“赵全封仓,肯定是把贪墨的赈灾粮和常平仓粮混在一起藏了。”
第五天,队伍到唐县时,刘瑾的东厂番子传回消息。
“恒丰商号保定分号的掌柜往乡下运了五车麻袋,麻袋口漏出稻壳,车轮陷进泥里半尺深,看着比粮食沉,怕是掺了银子。”
“运货的车夫说‘要送到冯举人的庄园’。”
王守仁立刻让夜不收去查冯举人的庄园,当晚就传回了更细的消息。
“冯举人的庄园后有个地窖,地窖口的草被踩平了,周围有新鲜的马车印,印上沾着府衙粮仓特有的青石板碎屑。”
“赵全的粮,运到冯举人的地窖里了。”
第七天,离保定府只剩五十里时,京营的夜不收截获了一封关键信件。
是冯举人的弟弟、京营百户冯成写给冯举人的,信上只有八个字:“京中已妥,可寻黑风寨”。
“黑风寨是保定府西山里的山贼窝,寨主叫周黑虎,手下有三百多人,听说和冯举人有生意往来,冯举人的粮常卖给山贼。”
韩文看着信,脸色凝重,“他找黑风寨,怕是想把赃粮运给山贼藏着,等风头过了再卖。”
王守仁点头,立刻对沈希仪道:“你带五十个夜不收,连夜赶去黑风寨附近的山口埋伏。”
“要是有马车往山里运粮,先把车夫扣下,别惊动山贼,等咱们到了保定再收拾他们。”
沈希仪领命,当晚就带人行事。
临走前王守仁特意嘱咐:“带些治伤的药,车夫要是被打了,先治伤,再问供。”
第八天傍晚,队伍扎营在保定府外二十里的柳家村时,陆炳的青布账册上已经记了满满五页。
涉及保定府的官员、商号、乡绅、山贼共二十七人,核心就是冯举人和赵全。
四人聚在陆炳的中军帐里,帐外由徐延德带着一百个亲兵守着,连蚊虫都飞不进去。
陆炳先开口,把最新的消息放在桌上。
“锦衣卫密探探到,赵全今天下午带了二十个亲兵去了冯举人的庄园,两人在书房里谈了一个时辰。”
“进去时赵全脸色发白,出来时笑着拍了冯举人的肩膀,肯定是商量好了怎么应对咱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密探还看见,冯举人的庄园里多了二十个带刀的壮汉,穿着短打,不像家丁,倒像山贼的打扮。”
“冯举人造反的心都有了。”
刘瑾接着道:“东厂番子查了冯举人的商号账本,发现他上个月以‘修粮仓’的名义,从布政使司领了两千两银子。”
“可保定府的粮仓根本没修,银子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另外,番子还查到,冯谦致仕前给赵全写过信,让赵全‘多照拂犬子’,两人是师生关系。”
韩文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
“这是弘治十五年的保定府粮运册,冯举人的昌隆商号从那时就开始承办赈灾粮运输,每年的账册都有漏洞,只是以前没人敢查。”
“冯谦在礼部待了二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北直隶,没人愿意得罪他。”
三人说完,都看向王守仁。
他负责的京营和夜不收,肯定还有更关键的消息。
王守仁点头,从桌上拿起一张舆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三个点。
“夜不收探到,黑风寨的寨主周黑虎昨天派了十个喽啰下山,在冯举人的庄园外接应。”
“另外,保定府的城门官是冯举人的表兄,咱们明天进城时,他肯定会刁难,想给冯举人报信。”
“最后,冯举人的书房里有个暗格,藏着和京中官员的通信,里面可能有漕运总督的名字。”
“上次烧德昌号账册的,就是漕运总督的人。”
帐里瞬间安静下来,烛火跳动着,映着四人凝重的脸。
冯举人勾结知府、山贼、京营百户,背后还有前礼部侍郎的门生故吏,甚至可能牵扯到漕运总督。
这哪是简单的贪腐案,分明是一张盘根错节的黑网,把保定府的官场、商号、地方豪强都缠在了一起。
“好个冯举人,竟敢把保定府当成自己的地盘!”
陆炳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烛火晃了晃,“明天咱们一进城,先围了他的庄园,挖开地窖,把赃粮搜出来,看他还怎么狡辩!”
刘瑾也沉声道:“东厂的番子已经摸清了冯举人的暗格位置,只要咱们控制了书房,就能拿到他和京中官员的通信,顺藤摸瓜,把漕运总督也揪出来!”
韩文却有些担心:“咱们带的士兵没穿甲胄,只带了木棍,冯举人的庄园里有山贼和壮汉,要是打起来,咱们怕是要吃亏。”
“还有黑风寨的山贼,要是趁乱劫营怎么办?”
“我早有安排。”
王守仁指着舆图上的山口,“沈希仪的夜不收已经在山口埋伏好了,山贼要是敢下山,先断他们的后路。”
“徐延德带一千士兵,明天进城时守在城门,控制城门官,不让他给冯举人报信。”
“剩下的两千士兵,一半去开仓放粮安抚灾民,一半围住冯举人的庄园和恒丰商号,只围不打,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搜出证据,再抓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给的手谕我带着,要是冯举人敢反抗,就以‘勾结山贼、贪墨赈灾粮’的罪名就地拿办,先斩后奏!”
三人听着,都点了点头。
这计策周全,既防了冯举人的反抗,又护了灾民,还能拿到证据,没半分漏洞。
“就按王主事说的办!”
韩文拍板,“明天卯时进城,各司其职,同时动手,让他们没时间串通!”
帐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柳家村的狗叫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只有中军帐里的烛火还亮着,映着四人俯身看舆图的身影,每一个部署都精准如刀,直指那张黑网的核心。
而二十里外的保定府城,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冯举人的庄园里,红灯高挂。
冯举人和赵全正坐在花厅里喝酒,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和城外灾民的饥寒交迫判若两个世界。
冯举人端着金酒杯,笑得满脸得意。
“赵大人放心,赃粮藏在地窖最深处,上面盖着柴火,就算他们查到庄园,也找不到。”
“黑风寨的周寨主答应了,要是朝廷敢动我,他就带人造反,把保定府搅乱,到时候朝廷只会先招安,不会查贪腐。”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晃了晃。
“这是我弟弟冯成从京营寄来的,说京里的漕运总督大人会帮咱们说话,陛下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等这阵风头过了,咱们把粮卖给鞑靼,又是一笔大财!”
赵全也笑着举杯,酒液洒在桌上,像一滩暗红的血。
“还是冯兄想得周到!等这事过去,我在总督大人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让你也当个知州,咱们兄弟一起发财!”
两人碰杯的声音清脆,却没听见帐外传来的轻微响动。
那是东厂的番子,正趴在墙头,把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纸上。
他们不知道,中军帐里的四人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明天天亮,城门一开,便收网捕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