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2 / 2)

“那么你发过命令吗?”她问。

“嗯,命令过罗斯科打扫监狱。”七月说。

“虽说那不算什么,但也比我们在这儿从你口里听到的要多,”克拉拉说,“以后每过一些时候该打扫什么地方,你就叫我去干,只是为了练习练习。这样我至少能听到从你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

她又一次拒绝接过那件外衣,尽管他很清楚她的气消了不少。她走到种马那里,把它的脖子抚摸了十分钟才回家去。

没过多久,另一个男人盘子波吉特来到这里,捎来了奥古斯塔斯·麦克克里的死讯。他冒着一月的暴风雪,沿着普拉特河来的。他的两匹马都疲惫不堪,但盘子显得不怎么劳累。在他看来,严冬季节遇上暴风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七月觉得克拉拉立即喜欢上了盘子波吉特,不由自主地感到愤慨,但很快觉察出盘子是来向罗丽娜求婚的,不是为找克拉拉而来。罗丽娜自从听到奥古斯塔斯的死讯便极少说话。克拉拉给了盘子一份工作干。这年冬天太冷,很多工作都还没有做好。马驹很快就要出生了,那时他们的工作就会更加繁忙,再雇一个人当然是明智的,但是七月很不高兴。他已经习惯了与克拉拉和柯罗一道工作,要适应与盘子合作则很困难。部分原因是盘子养马的技术比他强两倍,盘子的重要作用很快便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克拉拉不久就把过去让七月干的养马的活儿交给了盘子,七月则越来越多地干些连小孩子都能干的杂活儿。

更糟的是,盘子波吉特是个不甚友好的人,没有与他交朋友的意思。盘子知道很多扑克牌游戏的玩法,还会玩猜字游戏,因而大大赢得了两个小姑娘的欢心。在这漫长冬季里的许多个夜晚,当克拉拉、盘子与姑娘们在厨房的大饭桌上玩各种游戏时,七月只是背靠墙壁坐着,感觉与大家格格不入。

盘子想尽办法使罗丽娜加入他们的游戏,但她大部分时间只在那里坐着。她默默地坐着,七月也默默地坐着。他一筹莫展,心想盘子波吉特还不如在怀俄明迷了路,或者回到了得克萨斯。他没有一天看不见一些使他认为克拉拉喜欢上了这个男人的迹象。盘子放弃罗丽娜时,他迟早会发现结果。七月束手无策,他对此无能为力。有时他靠近罗丽娜坐着,心想,在这个牧场上,他只与她还有一些共同之处。她爱着一个死去的男人,他是个没有女人理睬的男人。然而,不管有多少共同之处,罗丽娜也不屑向他这边看上一眼。罗丽娜看上去比过去更美了,但是自从听到奥古斯塔斯去世的消息,她的美是那样严峻与冷酷。只有那个一心爱着罗丽娜的小姑娘贝特西,才能使她的眼睛闪烁出一星火花。如果贝特西病了,罗丽娜便不辞辛苦地照顾她,把她带到自己的卧房里为她唱歌。她们一起读故事书,由贝特西朗读。罗丽娜只认得几个字,两个小姑娘打算教她识字,但知道只有待她心情好转后才有可能。

连莎莉——她平时对妹妹得到的任何款待都颇为忌妒——也对贝特西与罗丽娜关系格外亲密这一事实表示尊重。如果她想取笑贝特西,只要看到罗丽娜正用某种目光看她,就不再开口。

克拉拉得知奥古斯塔斯的消息后并不感到扎心般的悲痛,过去多年的分离使他们淡漠了。他来拜访,她看见他时感到无限的喜悦,因为她知道他对她的爱依然如故,她也愿意有他在身边。她赞赏他的涵养与幽默,同时,尽管他们首次相爱已是多年前的事,他仍将她置于众多女人之首,为此她的心灵深处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她经常用鲍勃的大衣裹住自己,坐在楼上的阳台上。她喜欢严寒,喜欢那把星辰都冻得暗淡无光的寒冷。回首往事,她确信与奥古斯塔斯分手是有道理的。每次与他接近,她都会与他苦苦抗争。就在他那次短暂的访问期间,她觉得她的抗争又将开始,而它一旦真的开始,像七月和罗丽娜这样的弱者就将被毁掉。

她在漆黑的夜晚坐在薄冰覆盖的阳台上时,偶尔发现冰凉的泪水流了出来。失去奥古斯塔斯,就是失去她最亲近的友人,使她更加感到孤独。然而,她并不像孩子死的时候那般悲痛欲绝。

眼下又有了一个七月约翰逊,他的爱几乎是无声的,他不仅在涉及感情的事情上笨拙、迟钝,在养马方面也愚蠢无能。克拉拉这样爱马,想到为什么要找一个在养马方面还不如鲍勃的男人时,觉得进退维谷。当然,还远远没有到组建新家庭的时候,克拉拉也无意急于求成,建立更亲密的关系很可能只会使她对他更加失去耐心。

使她发笑的是他竟如此忌妒盘子,其实盘子虽然很和气、善于交往,也是一位优秀的助手,但是他对她没有任何兴趣。他每看罗丽娜一眼都显露出对她的痴情,然而他那充满爱的目光没有一次能穿透罗丽娜那忧伤的铁石般的心。克拉拉自己对于罗丽娜的悲伤不能也不想去改变它,悲伤犹如马丁的高烧,要么置她于死地,要么不会。就是从罗丽娜的房间里传出一声枪响,克拉拉也不会觉得惊慌。她知道这个姑娘现在的感觉与她失去三个儿子时的感觉完全一样——无法消除的悲痛。在那种情况下,鲍勃和邻居们善意的劝说只能使她感到羞辱。那时她都不想活了,更不愿意愉快地活下去。好心人对她说活着的人还是应该活着,那她就想告诉他们,如果我的儿子们活不了,我也不活了。可是人们毕竟是正确的,她渐渐地又过起了日子,而且有那么一天,她再次做了一个蛋糕,吃的时候仍旧狼吞虎咽。

罗丽娜每天茫然地坐着,深深地沉浸在痛苦中,只有贝特西逼她动,她才动一下。克拉拉见她这副样子,毫无办法。罗丽娜或是活,或是死,而克拉拉则认为她有可能死。唯一维系罗丽娜生命的是贝特西。她不关心糖果,不关心男人或马匹。她经历的唯一幸福是与奥古斯塔斯在一起。那位英俊的年轻牛仔给她送去无数爱的秋波,她却无动于衷。罗丽娜与欢乐无缘,她对它一无所知,克拉拉亦不打算因此而把她拉回生活中来。那位年轻的牛仔终将醒悟,他的爱被死去的奥古斯塔斯所阻挡,如同奥古斯塔斯还活着的时候那样。贝特西挽救罗丽娜的可能性比盘子的还要大些。贝特西为她焦虑不安,不断地催促母亲想点儿办法。

“她一心想让麦克克里先生再活过来,可我又做不到,”克拉拉说,“你说叫我怎么办?”

“叫她别这么伤心。”贝特西恳求道。

“谁也办不到,”克拉拉说,“就连你伤心的时候我都不能叫你不伤心。”

然而有一天,她还是试了试。她走到罗丽娜身边时,她正站在厅里,没有梳头,看上去像只挨了揍的狗。克拉拉像那次拥抱七月约翰逊似的猛然将她抱住。她的拥抱曾激起了他强烈的希望,对她却不起任何作用。

“我猜你在想还不如跟他一起去呢,”克拉拉说,“那样你就会和他一起多待一些时间。”

罗丽娜有些愕然——这正是那个消息传来后她一直在考虑的事。

“我是该那样做。”她说。

“不,”克拉拉说,“就算你对了,跟他多待一些时间,可是现在你就会陷在蒙大拿,跟一伙男人在一起,他们才不管你爱不爱奥古斯塔斯呢,他们想叫你爱他们。盘子非常想得到你的爱,才顶着风雪到这里来的。”

想到盘子,只能使罗丽娜觉得透心凉。“他在浪费时间。”她说。

“这一点我明白,可是别指望他会看透这一点。”克拉拉说。

“我当妓女的时候,他和我睡过几次。”罗丽娜说。说完又对自己用的那两个字感到惊讶,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古斯就没有吗?”克拉拉说。

罗丽娜不说话了。奥古斯塔斯当然也睡过。她想,如果克拉拉知道她当过妓女,可能会赶她走。

“盘子爱你,那是他让你注意他的唯一途径。”克拉拉说。

“他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罗丽娜说,“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可是古斯用同样的办法却什么都得到了。”克拉拉说,“古斯的运气好,盘子的不好。”

“我的也不好。”罗丽娜说。

克拉拉没有再往下说。过了几天,她正在做针线活儿的时候,罗丽娜站到她面前,情绪并不比前几天好些。“你既然知道古斯爱的是你,为什么还让我留下来?”她问道,“你为什么不叫他留下来?要是你把他留下来,他就不会死。”

克拉拉摇了摇头。“咱俩他都爱,”她说,“但是古斯不肯错过任何冒险的机会。不会为你或为我或为任何女人而不去冒险。没有人能把他留在家里,他是一个浪**公子,一个四处闲逛的人,尽管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比我长。”

罗丽娜却不以为然,她记得奥古斯塔斯时常谈及克拉拉。自然,这件事不再有什么关系了,任何诸如此类的事都不再有什么关系了,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件事。

“不对。”她说。她说话时有气无力。

“对。”克拉拉说,“你长得好看,也不那么指手画脚。我对古斯说我要嫁给鲍勃,那是多年前的事,他看上去松了一口气。他想装出很失望的样子,但他真的放了心,我忘不了这件事。他向我求婚至少有三十次,但是他明白,一旦得到了我,生活就成了战斗,那他可不愿意。”

克拉拉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罗丽娜的眼睛。

“鲍勃太迟钝,意识不到会有斗争。”克拉拉接着说,“我跟他斗的时候,有一半时间他都意识不到,所以我主要是跟自己斗。”

“那可真没意思。”她又说。

她认为这次说话是个好现象,也许罗丽娜已经闯过了难关。然而那是之后的几个月里她们唯一的一次谈话,罗丽娜在沉默中度过了冬天。她只与贝特西谈话,贝特西一如既往地忠于她。

盘子波吉特也同样忠诚,尽管罗丽娜对他的忠诚没有表示过任何兴趣。他把时间越来越多地用在与莎莉玩牌上,并且渐渐地喜欢上了莎莉那女孩子气的谈话。他天天都竭力讨好罗丽娜,可是也开始感到失望。无论他怎样亲热地和她说话,她连瞧都不瞧他;不管他说什么,她均无言相对,与她在孤鸽镇时毫无两样,只是更深沉些。他自忖道,到了春天,如果情况仍无好转,就回得克萨斯去,彻底把她忘掉。

可是春天到来时,盘子对克拉拉说,他愿意留下来帮她照顾小马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