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卸下鞍鞯,取过铺盖卷儿。他头枕马鞍,在毯子上整整思念了罗丽娜一夜,不知道他与她结合的机会是否有可能到来。
堪萨斯的夜空群星璀璨,他静静地听着爱尔兰人那忧郁的歌声,歌声安抚着牛群。他通宵达旦地想着近处帐篷里的那个女人,想象将来到达蒙大拿,结束整个赶牛北上的任务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睡不着,也不想睡,因为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有机会在距她咫尺的地方度过一夜。他的马在近处吃着肥美的草。随着清晨的到来,草渐渐被露水打湿。
日出之前,盘子到牛群那里转了一下,牛群十分安静。然后他又来到篷车那里。他没有理睬杰斯帕和稀汤,这两个人仍像以往那样蛮横无理。他想好好教训一下他们两个,但是没有工夫。牛群必须前进,必须有人在前边领路。情况很棘手,因为他不能既领牛群又照顾罗丽娜。他为罗丽娜准备好一盘吃的,自己只抓了一块腌肉。
“哎哟,瞧瞧人家,又给她送早点去了。”杰斯帕说,“盘子,你端菜的技术这么好,可该在饭店里混饭吃。”
盘子对他的挖苦置若罔闻,端着那盘早餐向帐篷走去。他希望她有兴致谈谈话。他躺在那里整整一夜,考虑他要对她说些什么才能使她知道他何等爱她,使她相信他将使她如何幸福。如果他有办法叫她与自己谈上哪怕五分钟,他就有机会使一切大为改观。
然而,他来到帐篷跟前时,罗丽娜已经到了外面,正在那里系衬衣扣子。见他过来,她急忙转过身去。他立刻停下脚步,满脸通红,生怕因为自己来的时刻不对而把一切都毁了。他准备了一夜的话顿时烟消云散,一个字也没剩下。
“我给你送早饭来了。”他说。
其实她刚才只剩下最后一颗衬衣扣子没有系,可她发现他的样子十分狼狈,那副狼狈相虽然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但使她想起了旧时的生活。那时候她曾经为使男人们狼狈而高兴。他们会付给她钱,却常因狼狈不堪而永远得不到相应的报酬。只需要死死盯着他们的眼睛就可以使他们尴尬难堪,这是她复仇的手段。这种办法虽然对奥古斯塔斯不起作用,但像奥古斯塔斯这样的人毕竟很少。
“趁你吃饭的工夫,我来收拾帐篷。”盘子说。
罗丽娜坐在马鞍上吃着,盘子只花了几分钟便将帐篷卷好,送到了篷车上,然后又回来为她备鞍。
“我必须去领牛群,”他说,“跟着篷车就行,大嘴唇和厨子会照顾你的。你有什么要求,就叫人去找我。”
“我要古斯。”罗丽娜说,“他要是不走就好了,你说他会回来吗?”
“啊,他当然会回来。”盘子说。她虽然在说奥古斯塔斯,可这是她与他说话以来最和善的一次。
“我直发抖,”她说,“古斯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想叫他今天晚上就回来。”
“这要看那伙盗马贼有多少人。”盘子说。
一天过去了,还没有见奥古斯塔斯的影子。罗丽娜骑马紧紧地跟在篷车后面,大嘴唇转过身来看着她,好像从来没见过她似的。他每朝她看一眼,都要行一次脱帽礼。他那顶帽子比他在酒吧工作时更肮脏了。罗丽娜对他视而不见——她记得每当她从楼梯上下来时,他总要抬头看她的裙子。她轻轻地骑马走着,并试图在地平线上寻觅归来的奥古斯塔斯,但是地平线上一片朦胧,即便奥古斯塔斯在那里,她也无法发现。
中午时分,他们过了一条小河。河两岸长着些稀疏的灌木。罗丽娜没有注意到它们,但波·坎波注意到了。牛群继续往前走时,他走到她那里,布袋里盛满了野梅子。
“这些梅子甜着呢。”他说着,递给她一些。
她下马吃了几个,的确很甜。她又走到河边,在清澈、冰凉的河水里洗了把脸。
“是雪水。”波·坎波说。
“我没见雪呀。”她说。
“是从那边流过来的,”波·坎波指着西边说,“从看不到的山上流下来的。”
罗丽娜朝西边望了望,除了褐色的草原,什么也看不见。
“我还找到些野洋葱,”波说,“味道很好,我要把它和豆子放在一起做。”
我真希望你能找到奥古斯塔斯,她心想。然而这当然不可能。他们一直走到天黑,还是没有见奥古斯塔斯的面。牛群刚安顿下来,盘子便来帮她支帐篷了。从她的脸色可以看出她非常忧虑。她已经下了马,正靠着马鞍坐在草地上休息。见她这般疲惫、孤寂,他的心里隐隐作痛。他很想说点儿什么,好使她打起精神来,但他再次感到词穷。他讲话的能力总是在他最需要时不翼而飞。
“我估计那些盗马贼人数一定不少。”他说。
“他可能死了。”罗丽娜说。
“不,古斯不会死的,”盘子说,“他有丰富的经验对付盗马贼,再说他和队长在一起,他们都是打仗的行家。”
罗丽娜明白这一点。她亲眼看见奥古斯塔斯打死了基奥瓦人和野牛猎人,但这无法减轻她的恐惧,她整夜躺在帐篷里为他担心。她知道子弹打人是没有选择的,也会打中奥古斯塔斯。如果他回不来,她就会失去保护。
“喏,我能帮你,只要你肯让我帮忙。”盘子说,“我什么事都能替你做,罗丽娜。”
罗丽娜早就知道这一点,但她什么事都不想让他做。她既不回答,也不吃东西。她回到帐篷里,可是无法入睡,一躺就是一夜,盘子则在附近坐着守护她。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她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更加深了他的孤独感。他在伙计们中间打开毯子时不会这么想念她,所以能够入睡,但现在她离他仅有数米之遥,他可以爬到帐篷旁边去听她呼吸,可是他似乎永远也无法消除这一短短的距离。罗丽娜与他之间的距离犹如堪萨斯的星斗一样遥不可及。有时他想,还不如不爱她,因为对她的爱给他带来的是永远不得安宁。如果爱是如此的痛苦,爱又为什么呢?然而就在这天,她曾和气地与他说过话,只要有可能,他绝不放弃对她的爱。
他头枕马鞍,醒着躺了一夜,想着罗丽娜——他睡不着,也不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