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2)

他们找到威尔巴杰的助手鸡仔和那个雇来的孩子的尸体时,发现已不剩什么可埋的部分了,土狼和秃鹫已经围着尸体吃了一整天。他们骑马朝秃鹫群集的小丘走去的时候,看见一只肥墩墩的老獾正叼着一只人手——一只黑人的手。纽特吓得魂不附体。他估计他们会开枪把那只獾打死,以便将那只手埋掉,但是没有人对它叼着的一只人手表示关心。

“它吃的是一只人的手。”他指给豌豆眼看。

“嗯,不管是谁的手,反正没有什么用了,可那只老獾还要从他妈的那些秃鹫嘴里去抢、去夺。”豌豆眼说,“反正手上只有骨头。”

纽特不知道他的话与眼前的事有何相干——那毕竟是只人手啊。

“是呀,很有意思。”奥古斯塔斯说,“那只獾费了半天劲才抢到点儿东西,结果是几块骨头。但是过不了几年,大地也会要它的骨头。这就像我昨天晚上对你说的一样,孩子,地球不过是个大坟场罢了。”

“但是地球在阳光下还是蛮漂亮的。”他又补充道。

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但纽特并不感到有什么漂亮可言。他想追上那只獾,把它打死,但他没有那么做。小丘上聚集着数以百计的秃鹫,突然间一只巨大的土狼从秃鹫群中蹿了出来,嘴里叼了点儿东西,纽特看不清它叼的是什么。

“在这一带,秃鹫比土狼多,”奥古斯塔斯说,“通常秃鹫要等土狼吃完才过去吃。”

来到小丘上时,恶臭扑鼻而来。有几只秃鹫飞走了,大部分则在四周不怀好意地站着,有的甚至还在继续吃。考尔队长收住缰绳,但奥古斯塔斯一直骑到秃鹫群边,并开枪打死了两只,其余的才恋恋不舍地飞开了。

“你们喜欢吃,也得尝尝被吃的滋味。”他对那两只死秃鹫说,“那个黑人坏小子在这儿,威尔巴杰真的打中了他。”

纽特猛地闻到了臭味,感到恶心,便连忙下了马。豌豆眼用他们带来的小锹挖了个浅浅的墓坑。他们把剩下的尸骨推到坑里,在众多秃鹫的监视之下用土埋了。一些秃鹫在天空盘旋,剩下的那些站在草原上,像支黑压压的队伍。狄兹寻找那几个贼的行踪去了。纽特呕吐得太厉害,他感到头晕目眩,但即便这样不舒服,他还是注意到狄兹回来的时候面色十分难看。

“需要对付几个人?”考尔问道。

“四个,”狄兹说,“只有四个。”

“妈的,咱们有五个人,”奥古斯塔斯说,“还不够每人一个呢,那你干吗这么不高兴?”

狄兹指着一串马蹄印说:“杰克先生跟他们在一块儿,那是他的马蹄印。”

他们都盯着马蹄印看了一会儿。

“可别忘了,他们既是盗马贼,又是凶手。”奥古斯塔斯提醒道,“他们很可能偷了杰克的马,甚至可能为了这匹马把他杀了呢。”

狄兹默不作声。他们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他心里有数。不同的人留下的踪迹不同。杰克先生习惯在马上偏着点儿身子骑,这一点可以从马蹄印看出来。这不仅是他的马,而且骑马的也是他本人。

这一消息给了考尔沉重的一击。他早已不再对杰克·斯普恩抱有什么希望了,他估计在有生之年他们将各奔前程。杰克将继续赌博和逛妓院——他一贯如此。没有谁会希望他变好,但是也没有谁会想到他会变得更坏。考尔断定杰克没有犯罪的胆量。但是眼前夹杂在另外三个杀人犯的马蹄印中的就是他的马蹄印。

“不过,我希望你判断错了。”他对狄兹说。

狄兹没说话。奥古斯塔斯也有一阵子没说话。假如杰克已与杀人犯为伍,那他就不可救药了。

“他要是有和罗丽娜待在一起的心就好了,”奥古斯塔斯说,“罗丽娜顶多惹他不高兴,但绝不会把他带到这步田地。”

“只因为他太懒了。”考尔说,“杰克是棵墙头草,什么风都能把他刮倒。”

他碰了碰马,接着往前骑——顺着三十匹马的踪迹走,就用不着狄兹帮忙了。他让他的马小步跑着,如果有必要,这匹马可以整天用这种步伐跑下去。

纽特骑马走在豌豆眼旁边,豌豆眼也显得严肃起来。“你觉得会是杰克吗?”纽特问。

“我他妈的不会认蹄印,”豌豆眼说,“从来就不会。可是狄兹认蹄印比我认报纸上的字还容易。我猜是杰克,要是该咱们把他吊死就不好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咱们不会的。”纽特心惊肉跳地说。他还没有明白为什么杰克使自己落到了非常糟糕的地步。

豌豆眼看了看纽特,脸上露出不愉快的神情。豌豆眼脸上的表情是不轻易发生变化的,平时顶多显得困惑不解而已。

“你要是偷了马让队长抓住,他会把你也吊死。”豌豆眼说,“古斯也会的。”

几小时后,他们见到了那两个遇害的拓荒者,他们的尸体仍在树上吊着,烧焦了的衣服还挂在身上。一只土狼正往下拽其中一个人的脚,想把尸体拉下来,这班人马过来时它跑掉了。纽特又想呕吐,但胃里实在没有可吐的了。他根本没有想到,会碰见比这天早上他们刚埋掉的被秃鹫啄食过的尸体更可怕的景象,然而就在同一天,此刻这更可怕的景象出现在眼前,看来他们越朝草原深处走,事情越往坏处发展。

“那几个家伙真是坏透了,不管他们是谁。”奥古斯塔斯说,“他们先把这两个可怜的家伙吊死,接着又把他们烧了。”

考尔骑近些看了看。“不,”他说,“先用枪打死了他们,然后把他们吊起来,最后用火烧的。”

他们把那两个人放到地上,埋进一个坑里。

“妈的,挖坟的人在这一带准能赚大钱。”奥古斯塔斯说,“豌豆眼,你可真该买把大点儿的锹干这个行当。”

“不,古斯,我可不干。”豌豆眼谨慎地说,“我宁愿去挖井。”

考尔一直在想杰克的事:他曾与保安队共同度过那么长的时间,竟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当然,他人少力薄,但这不能成为理由。他一发现他的伙伴是群什么东西就应该立即与他们拼命或者跑掉。

狄兹一直向前骑,以便对跟踪的情况做出判断。两三个小时后,他们撵上了他。他的脸色很难看。

“那伙人就在近处,”他说,“在一条小河边。”

“可能是在互相施洗礼吧,”奥古斯塔斯说,“你是看见了,还是闻见了?”

“我看见他们了,”狄兹说,“四个人。”

“有杰克吗?”考尔问。

“他算一个。”狄兹说。

“他们是在饮马还是扎营了?”考尔又问。

“扎营了,”狄兹说,“他们把一个赶篷车的人打死了,他有威士忌。”

“挖坟的人又有活儿干了,”奥古斯塔斯边检查步枪边说,“趁他们还没有把堪萨斯整个杀光,咱们最好先动手。”

豌豆眼与纽特留下来看守马匹,狄兹带着考尔和奥古斯塔斯步行了一程。他们爬上一个山丘,看见威尔巴杰的马正在五六公里外那无垠的草原上吃草。在他们与马群之间有一条河岸陡峭的小河,靠近河岸的地方停着一辆篷车,那四个人在各自的鞍毯上休息,其中一个便是杰克·斯普恩。赶车人的尸体在五十米外躺着,毯子上的人不时用手枪朝接近尸体的秃鹫射击,聊以自娱。有一个人没有射中,便生气地抄起步枪打死了一只秃鹫。

“他们也太目中无人了,”考尔说,“居然连个站岗的都没有。”

“可不是,他们把这一带的人都杀绝了,只有咱们例外,而咱们也不过才走到这儿。”奥古斯塔斯说。

“先等等,”考尔说,“他们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咱们顺河床给他们个突然袭击。”

奥古斯塔斯看了片刻,说:“真希望杰克起来跟咱们开火。”

“他不会的,这你知道。”考尔说。

“问题是我宁可开枪打死他也不想吊死他。”奥古斯塔斯说。

“我也没有吊死他的兴致,”考尔说,“可他就在那儿。”

他回来向豌豆眼和纽特讲了讲情况,对他们俩提出要求——一听见枪响就把马牵过去。

“杰克和他们在一起吗?”豌豆眼问道。

“他在那儿。”考尔说,“这个情况很不妙,可谁叫他把自己卷进去了呢。”

他们一直等到太阳偏西,才绕了个大圈子来到东边距那几个人的营地两公里远的河下游地带,然后悄悄地顺河床向上游走去。陡峭的河岸形成良好的掩体。他们看见三匹马在河里喝水,考尔怕那些马会将他们暴露,但那几匹马并没有受到惊吓。

不久他们便听见那几个人含糊的说话声——他们仍懒洋洋地在鞍毯上歇着。

考尔在最前边,他向前爬近了些。

“咱们在这儿过夜吧,”他听见一个人说,“我满肚子的酒,不能在夜里骑马赶路。”

“晚上你就会醒过来的,”另一个声音说,“晚上赶路凉快。”

“干吗要赶路?”第一个人说,“还会有大篷车过来,咱们抢就是了,这比抢银行便当。”

“埃德,你跟杰克一样懒,”第二个声音说,“你们俩谁都不肯替咱们出把力。”

“丹·萨格斯,在杀人方面我想超过你还要花些工夫呢。”埃德说。

考尔与奥古斯塔斯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威尔巴杰提到的就是丹·萨格斯这个名字——他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枪杀他的凶手的名字。

杰克醉醺醺地躺在毯子上,情绪低落。丹是在距赶车的老汉一百米处把他打死的,开枪之前连个招呼都没打。丹躲在河边的树丛里,因此那个老汉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他身上只有三十块钱,但车上有四罐酒。分酒的时候丹说他应该分两罐,因为是他开的枪,但后来还是均分了。杰克不停地喝,心想等他醉得不省人事时,萨格斯兄弟便会撇下他离去。可他又知道他们是不会那样做的。就拿一件事来说吧,他身上有八百块钱,是他在沃斯堡时赌赢的和死去的莎莉的,丹即使不知道,他也会猜到这一点。他们离开前肯定会将他洗劫一空,或者只抢他而不杀他,因而目前他最好还是跟着走而不去惹丹。

他感到十分疲劳,所以一直平躺在毯子上。当他用胳膊肘儿支撑着起来喝酒时,他与埃德同时看见了那三个人——三个手托步枪的人,背对太阳光射来的方向站在河岸上。杰克已将挂枪的皮带摘了下来,因为系着它睡觉不舒服。埃德的手枪随身带着,于是他伸手去抓枪,但是随着一声枪响,一发步枪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使他弹了出去。

丹和罗伊都背对河坐着,两腿间夹着酒罐。他们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而他们的步枪都在马鞍上靠着,够不到。

“老实坐着吧,伙计。”枪声一落,考尔便说。狄兹打中了埃德,因为他站的角度最好。

丹猛地一蹿,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时看见的是在强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三支步枪筒。

“你们是谁?”他问,“我们是贩马商,收起你们的混账枪。”

虽说他吃了一惊,加上喝了那么多酒,一时有些站不稳,但他还能意识到现在掏枪等于自杀,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唬一阵子。就在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工夫,一个黑人手端步枪走到他背后摘走了他的手枪。罗伊在原地坐着,大张着口,吓得呆若木鸡。埃德也被肩上的枪伤吓愣了,脸朝上躺在地上。

奥古斯塔斯从埃德身上跨过时顺手摘走了他的手枪,又过来摘了罗伊的。狄兹则收缴了全部步枪。考尔一直用枪对着丹。太阳光太刺眼,丹仍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狄兹两眼向下看着,捡起了杰克挂枪的皮带。

“嘿,狄兹,你想我会打你吗?”杰克问道。他当然明白他所站的位置,如果他行动敏捷些,完全可以开枪,不管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干脆的一枪比粗糙的绞索好得多。如果他的朋友们愿意,他们可以一枪结果了他。

狄兹没有说什么,他从杰克马鞍上的枪套里拿走了步枪。

“把你们的靴子脱下来,伙计。”考尔走近了些说。

“我们要是脱靴子,就他妈的不是人。”丹说,他的气越来越大,“听见了吗?我对你们说过我们是贩马的。”

“我们更相信那边那个死人,”奥古斯塔斯说,“他说你们是凶手。此外,威尔巴杰的那些好马还说你们是盗马贼。”

“妈的,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丹说。他的确因一枪未发就被擒获而怒火中烧,并且试图借怒气来虚张声势。

“这些马是我从威尔巴杰手里买来的,”他说,“每匹马三十块钱。”

“你是个撒谎不脸红的人。”奥古斯塔斯不动声色地说,“照考尔队长说的,把你的靴子脱下来,该没收你靴子里的枪了。”

丹站在那里气得直发抖。被人生擒已经使他感到耻辱,现在别人又向他发号施令,更使他怒不可遏,哪怕这命令是出自奥古斯塔斯·麦克克里之口。此外,他的右靴里藏着一支大口径短筒手枪,那是他的最后一线希望。他的一个弟弟吃了一枪,另一个则连醉带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是肯听你或任何人的话光脚走路,就他妈的不是人。”丹说。

奥古斯塔斯拔出他那支巨大的骑兵柯尔特左轮手枪顶住了丹的肚子。

“如果你那么娇嫩,可以穿袜子嘛。”他说。

考尔迅速地在丹后面单腿跪下,收缴了那支大口径短筒手枪。

“你们去问问杰克,那马是不是我们买的。”丹说,“杰克是你们的朋友,不是吗?”

“你们买那个老人了吗?”考尔问道,“你们买那两个被你们烧了的农民了吗?你们买威尔巴杰和他的助手,还有那个孩子了吗?”

埃德坐了起来,他看见自己的衬衫被血浸透了,吓得脸色煞白。“我流血了,丹。”他说。

杰克看着考尔和奥古斯塔斯,盼望他们俩有哪一个会显出对他的关心,但他们两人连看都不看他。考尔用枪对着罗伊,狄兹用罗伊的鞍索把他捆了起来。奥古斯塔斯不动声色地站着,那支大柯尔特左轮手枪还顶着丹的肚子。丹的脸不停地抽搐着,杰克知道他想去够他的枪——可是他现在没有枪。丹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去够枪,他的全身已为此激烈地颤抖起来。即使去拿枪意味着他会在咫尺之内被打死,他也将孤注一掷。

“我这支枪留下的窟窿有碗口大,萨格斯先生,”奥古斯塔斯说,“你要想带着碗大的窟窿下地狱,那就试试吧。”

丹还在发抖,眼球因仇恨而暴了出来。当狄兹手拿生牛皮绳走过去时,丹对他咬牙切齿地吼了起来:“别捆我,黑鬼。”他说,“你要是捆我,我可要记你一辈子。”

“你是不是真想试试,嗯?”奥古斯塔斯说,“来吧,试试吧,尝尝肋骨中间留个大窟窿是什么滋味。”

狄兹把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丹仍颤抖、吼叫着,但老实多了。

“捆杰克。”丹被捆牢后,考尔说。奥古斯塔斯把柯尔特左轮手枪放回了枪套里。

“我看你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有骨气,萨格斯先生。”他说。

“你这个婊子养的,你算老几?”丹说。

“用不着狄兹捆我。”杰克说。奥古斯塔斯说话的声调使他的精神一时振作了起来。他们是考尔和奥古斯塔斯,是他的老战友,现在唯一要做的是让他们知道他与萨格斯三兄弟同行纯粹是偶然的,是他在离开酒吧要走的时候,正巧遇上了他们。如果他的头脑能清醒过来,他就立即向他们解释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