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她走到大刺猬坐的地方。他见她过来,好像马上要逃掉,但她已经走得很近了。他瘫了似的坐在地上,眼睛流露出恐惧。
“要是你认为能带我去奥加拉拉,我就跟你去,”她说,“我绝不少给你钱。”
大刺猬没有吱声。
“咱们怎么去?”她问道,“我不大会骑马。”
有那么一分钟,大刺猬没有回答她。爱尔迈拉正要不耐烦时,他用手擦了擦嘴,好像要把嘴擦干净。
“可以坐那辆运皮子的篷车。”他说着,指了指几米外的一辆破旧的车。爱尔迈拉心想,那玩意儿连十米也走不出去,更别说一直走到内布拉斯加。
“可以叫铁匠修理修理。”大刺猬说。现在他已经开始和她说话了,而且并没有遭到雷击,他放心了些。
“你是说,只有咱俩去吗?”爱尔迈拉问。这一问题使他久久没有开口,她几乎后悔问了这么个问题。他又默然了,六神无主。
“可能带上路加。”他说。
路加是个像黄鼠狼一样的小个子猎人,左手只剩拇指和小指。他随身带着骰子,见人就拉着人家赌。有一次她向福勒打听过这个人,福勒说为了点儿什么事儿,一个屠夫用菜刀把他的几根指头剁了。
“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她问。大刺猬似乎不能马上做出决定。他思量了一阵子,没有结论。
“我想离开这儿,”她说,“我闻牛皮闻够了。”
“叫那个铁匠修修这辆车。”大刺猬说。他站起身来,拉起车辕便向一百米外的铁匠铺走去。第二天上午,多少算是修理过的那辆车停在她那间小屋外。她走过去看车,只见路加正醉醺醺地在里面睡觉。他张着嘴,露出为数不多的几粒黑牙。
乘船来的时候,路加对她不闻不问,但现在他一醒,便跳出篷车朝她走过来,黄鼠狼似的脸上带着狞笑。
“大刺猬和我搭伴了,”他说,“你会赶车吗?”
“要是走慢点儿,还行吧。”她说。
路加长着一头针状的头发,指向各个方向。一边肩膀挎着带鞘的剥皮刀,刀身长三十厘米。他不停地嘿嘿傻笑,亮出那几粒黑牙。与大刺猬不同,他一点儿也不怕面对面地看她。他举止粗俗,还经常在说话时嚼烟草叶。
“大刺猬买骡子去了,”他说,“我们有两匹马,可不会拉车。反正有你赶车,我们还可以弄几张牛皮呢。”
“我不喜欢牛皮的味。”她明确地说,但说得还不够明确,路加没能领会她的意思。
“时间一长,你就闻不到味了。”他说,“我根本就闻不出味,我闻得太多了。”
路加有一根短鞭,他不时神经质地用它在腿上啪地抽一下。“你怕不怕印第安人?”他问。
“我不知道,”爱尔迈拉说,“反正我不喜欢他们。”
“我已经杀了五个印第安人。”路加说。
大刺猬终于回来了。他牵着买来的两头瘦骨嶙峋的骡子,肩上扛着新买的套具。套具十分破旧,他们捡起地上到处都有的生牛皮,很快便把它捆了个结实。路加那只只有拇指和小指的手干活儿十分灵巧,比大刺猬干得还好。大刺猬的手太大了,手指不够灵活。
她很快便掌握了赶骡子的技术。其实很简单,因为它们愿意跟在两个骑马人后面。只有在他们两个去打猎时,骡子才有点儿想停下。第二天上路后,那两个人走了,她赶车过一条小溪,溪岸又陡又不平,她心想篷车肯定会翻。就在她打算跳下来逃命时,篷车不仅没有翻,还奇迹般地停住了。
那天他们猎到了二十头野牛,爱尔迈拉只好在太阳底下停了一天,等他们把牛皮剥下来。后来她干脆下车坐在车底,只有那里还有点儿阴凉。他们俩把带血的牛皮堆放到车里,引起了骡子的不满,它们和她一样不喜欢生牛皮的气味。
大刺猬又恢复了沉默,路加一个人说个不停。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也不管是否有人爱听。
爱尔迈拉常常感到恶心,对篷车的颠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草原看上去很平坦,走在上面才觉出坎坷不平。大刺猬给了她一条毯子垫着。毯子能使她不至于磨出泡来,却无法使她的臀部免受颠簸之苦。
她只身一人与两个男人在这片广漠的草原上赶路,这使她感到忧虑。在牛集镇,身边有许多姑娘,只要有一个男人发坏,她就可以喊叫。在船上也没有这类危险,因为他们总在打架和赌博。但是,这片草原上只有他们三人,而且都无事可干。大刺猬坐在火堆旁看着她,路加也一边不停地说一边看着她。她不了解大刺猬是否已认为他在某种程度上娶了她。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羞得连话都不对她说,但她担心他会突然走过来迫使结婚成为事实。据她猜测,他也许让她也嫁给路加,而她绝不愿意这么做。一想到这些,她便惊恐不安,连他们给她的野牛肉也吃不下了。而且,这种野牛肉比她嚼过的任何牛肉都硬,她咬了一口,嚼了半天,直至下巴累得不愿再动,将肉吐了。
然而,当她走到篷车那里,将毯子铺成床时,两个人谁也没有跟着她去。她担心地躺了许久,那两个人仍坐在火堆旁边,偶尔朝她睡的方向看看,却无意打扰她。路加拿出他的骰子,两个人便赌了起来。爱尔迈拉睡着了,只睡了几小时便被雷声惊醒了。那两个人睡在即将熄灭的火堆旁。她能看见草原深处闪电从天而降,几分钟后,豆大的雨点打在她身上,瞬间便全身都湿透了。她跳下来钻到篷车底下,虽说防不了什么雨,但总比车上好点儿。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雷声,那巨大的轰响犹如房倒屋塌。她吓得紧搂双膝,直打哆嗦。闪电亮起时,整个草原便短时间沐浴在亮光中。
风暴旋即过去,但她一直躺在车底,听着从车上往下滴水的声音。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清晨,他们还在原地待着,湿得像两只麝鼠,但他们已经准备喝咖啡了。他们只字不提昨夜的暴风雨,爱尔迈拉知道,他们习惯了这种艰苦的旅行,她自己最好也尽快适应。
上路不久,她便开始对骡子说起话来。她的话不多,骡子也不作答,但这样可以使漫长、酷热的白昼过得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