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豆腐(1 / 2)

林斤澜

探索思考

这是一篇描写食物的散文,写的是人人都吃过的豆腐,不禁让人想起本书前篇汪曾祺的《端午的鸭蛋》。同样是写平常百姓家最常见的食物,林斤澜和汪曾祺在写法和旨趣上会有什么不同呢?

阅读批注

谁都有几样可口的东西。年轻时可口就行,年纪大了还要可胃可肠可养生。常吃不腻,常不吃想吃。我几样里头,有一样是豆腐。

豆腐太家常了,又便宜,天天吃顿顿吃也不犯难。我在北京住了四十年,头五年方便,后来渐渐少见了。有几年只在过年时节,凭本买到砖头块似的冻豆腐。有几年隔三岔五地来豆腐,但那长队也排不起。近十年有了“农贸市场”,有“个体”豆腐,贵一点先不说,总有“火烟”味儿。据说那是制作过程中,点卤用料的缘故。1

1 以小见大

这一段写作者四十年来购买豆腐的情形变化。从“方便”到“凭本买”“排长队”,再到“农贸市场”“个体”,反映的是中国几十年间社会经济体制的变化。经济的变化必然影响老百姓对食物的需求变化,因此才有下文中介绍的各种五花八门的豆腐吃法。看似与文章主体不甚紧密的一段,其实和上下文有着深刻的联系。

叫人想念的东西,往往和故乡和童年有关。我的豆腐却关系不大,这东西十方圆通,老少无欺。

豆腐可以粗吃。我在京西农村里,常见一位钢厂工人下班回家,走过小店门口,见有豆腐,就要一双筷子挑起一块,连盐面儿也不撒,白嘴白豆腐,几嘴给吧嗒下去了。可以用筷子挑起来吃的是北方豆腐,那也得冷天,半冻状态。这位吃了一块又一块,连挑三块不在话下。2小店主人总是感动,陪着小声说道:

2 动作描写

作者的一“挑”一“吧嗒”,“吃了一块又一块”,把这位钢铁工人粗犷豪放的吃豆腐模样写得活灵活现,加上“白嘴白豆腐”“半冻状态”等细节,更是突显出人物个性的生猛。作者对这位工人吃豆腐的动作描写从侧面表现了他对生活本能的渴望和饱满的热情,应了下句中小店主人“心口有火”的感叹。

“有火,心口有火。”

这是我眼见里最豪放的豆腐吃家。

豆腐又“不厌精” “不厌细”。素席上要的是豆制品,豆腐当仁不让,可冷盘,可热炒,可做汤头压轴。厚明老弟去年过早作古,我曾和他在普陀岛上普陀寺中,吃过知客僧做东的一桌素菜。那仿制的鸡鸭鱼肉真是工艺品不消细说,一碗带汤勾芡的豆腐羹,味道竟如“西施舌”。

“西施舌”是东海滩涂上产量极少的贝壳动物。十分鲜嫩,口感异常细腻。把名目起得那么艳丽,那要加些想象。把豆腐做到这个地步,东道主若不是和尚,我就要主张起名“素西施舌”了。

北京“药膳”的一份豆腐羹,放了些当归黄芪吧,价钱和一只烤鸭差不多。我这个吃豆腐的,也觉得还是吃鸭子划得来。

厨师做豆腐,总以为豆腐太“白”无味,重油,重味精,去年冬天上武夷山,住银河饭店,恰好遇着旅游淡年,冬天又是淡季。楼中竟只有我们一帮五六个客人。主人殷勤接待,叫点菜,说上山需吃野味,麂、蛇、甲鱼、狗肉都是弄得到的,我点了个豆腐。3主人以为玩笑,问:“怎么做?”

3 暗讽

这两段含蓄地表达了对药膳和野味的反感。作者追求的“吃”是实实在在的美味,药膳和野味则往往是权贵人士所好,他们追求的不是美味,而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和猎奇心,或对人类以外生灵的主宰和征服欲,无知狂妄。作者十分委婉,面对这样的情形,表示更喜欢豆腐的“清白无味”,看似平淡实则尖锐,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凉拌。”

“不下锅?”

“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