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灵
探索思考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究其一生都在苦觅那缥缈的梦境,然而冥冥之中大多数人却总被命运之手无情拨弄,到头来只能无奈慨叹命运的无常。普罗大众在历史洪流的裹挟下,有人选择妥协,有人选择抗争。让我们跟随柯灵先生走进《苏州拾梦记》,一同感受那份随波逐流的无奈悲戚和奋起反抗的热血**。
阅读批注
已经将近两年了,我心里埋着这题目,像泥土里埋着草根,时时茁长着钻出地面的欲望。1
1 比拟
陪母亲回故乡一事对作者而言,既是庆幸,也是遗憾。将其记录下来,对作者而言是一种慰藉,因此他将文章题目比作地里的草根,那种破土而出的欲望正是作者内心感受的真实写照。比拟分为拟人和拟物两类。将人比作物,将物比作人,或将甲物比作乙物,根据两者之间的可拟性,借助丰富的联想和想象,来使读者对所表达的事物产生鲜明印象,从而与作者产生共鸣。
因为避难,母亲在战争爆发的前夜,回到了滨海一角的家乡,独自度着她的暮年。只要一想着她,我就仿佛清楚地看见了她孤独的身影,彷徨在那遭过火灾的破楼上。可是我不能去看她,给她一点温暖。
苦难的时代普遍地将不幸散给人们,母亲所得到的似乎是最厚实的一份。2
2 拟人
战乱带给人们苦难,“散”一词将战乱拟人化,显示了战乱的冷酷无情,而“普遍地”一词则体现了战乱的“一视同仁”,从侧面也反映出普罗民众在时代、战争面前的无助和无依无靠。“厚实”一词,本属于中性词汇,用在此处却透露出一种悲情意味,令人慨叹作者母亲的不幸遭遇,让人心生戚戚。
她今年已经七十三岁,这一连串悠悠的岁月中,却有近五十年的生涯伴着绝望和哀痛。在地老天荒的世界里,维系着她一线生机的,除却对生命的执着,也就是后来由大伯过继给她的一个孩子——那就是我。正如小说里面所写的,她的命运悲惨得近乎离奇。二十几岁时,她作为年轻待嫁的姑娘,因为跟一个陌生男子的婚约,从江南的繁华城市,独自被送向风沙弥天的、辽远的西北,把一生的幸福交托给我的叔父。3叔父原只是个穷书生,那时候在潼关幕府里做点什么事情,大约已经算是较为得意,所以遣人远远地迎娶新妇去了;但主要原因,却是为着他的重病,想接了新妇来给自己冲喜。当时据说就有许多人劝她剪断了这根不吉利的红绳,她不愿意,不幸也就这样由自己亲手造成。她赶到潼关,重病的新郎由人搀扶着跟她行了婚礼,不过一个多月,就把她孤单单地撇下了。我的冷峻的父亲要求她为死者守节,因为这样才不致因她减损门第的光辉。那几千年来被认作女性的光荣的行为,也不许她有向命运反叛的勇气。——这到后来她所获得的是一方题为“玉洁冰清”的宝蓝飞金匾额,几年前却跟着我家的旧厅堂一起火化了。4——就是这样,她依靠着大伯生活了许多年,也就在那些悲苦的日子里,我由她抚养着成长起来。
3 对比手法
“江南”对“西北”,“繁华”对“风沙弥天”,将两组相对的词语放在一起,通过强烈反差来体现作者母亲苦难岁月的开始。
4 讽刺
守节是封建社会对女性的迫害与禁锢,偏偏还要美其名曰“玉洁冰清”,这样的一块象征着“荣誉”的匾额,却被“火化”,作者这样写的目的,就是要讽刺那些封建陋习。讽刺分为明讽、暗讽、反讽等,使用灵活,可以平铺直叙,也可以旁敲侧击。
哦,我忘却提了,她的故乡就在那水软山温的苏州城里。
时光使红颜少女头白,母亲出嫁后却从此不再有机会踏上她出生的乡土。
悠悠五十年,她在人海中浮**。从陕西到四川,又到南国的广州。驴背的夕阳,渡头的晓月,雨雨风风都不打理这未亡人的哀乐。5满清的封建王朝覆亡了,父亲丢了官,全家都回到浙东故乡,她照旧过着世代相沿的未亡人的生活。家庭逐渐堕入了困境,家里的人逐渐死去,流散了,最后是四五年前的一把火,烧毁了残破的老家,才把这受尽风浪的老人赶到了上海。老天怜悯!越过千山万水,迷路的倦鸟如今无意中飞近了旧枝,她应当去重温一次故园风物!6
5 拟人、前后照应、借景抒情
“悠悠五十年”与前文“近五十年的生涯”相呼应,“在人海中浮**”也正是“绝望与哀痛”的真实写照。“驴背”“夕阳”“渡头”“晓月”“雨雨风风”拼凑出一幅悲凉画面,作者寓情于景,将这些无情事物辅以“不打理”的姿态,借景抒情,更加清晰地勾勒出作者母亲半个世纪所遭受的颠沛流离和孤苦无依,令读者为之动容。
6 比喻
作者将母亲比作迷途的倦鸟,既然倦鸟可以归林,那么母亲也应该回故乡看看。悲戚的语境到这里略微转为明快,令读者有一种峰回路转的观感。但接下来的发展究竟是事与愿违还是天遂人愿,让我们接着往下读。
可是一天的风云已经过去,她疲倦得连一片归帆也懒得挂起,“算了吧,家里人都完了,亲戚故旧也没有音讯了,满城陌生人,有什么意思!”她笑,那是饱孕了人生的辛酸,像蓦然梦醒,回想起梦中险巇似的,庆幸平安的苦笑。7接着吐出个轻轻的叹息:“嗳,苏州城里我只惦记着一个人,那是我的小姊妹,苦苦劝我退婚的是她,(我当时怎么肯!)出嫁时送我上船,泪汪汪望着我的是她!听说而今还在呢,可不知道什么样儿了?有机会让我见她一面才好!”蹉跎间这愿望却也延宕了两年。
7 语言描写
“疲倦”“苦笑”等词无一不在提醒读者,作者母亲饱经风雨,内心早已不抱任何希望。读至此处,不禁让人心生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之感。“家里人都完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城陌生人”,平直的语言传递出了浓浓的悲伤之情。
一直到前年春天,我才陪着她完成了这伤感的旅行。
是阴天,到苏州车站时已经飘着沾衣欲湿的微雨。雇一辆马车进城,嘚嘚的蹄声在石子路上散落。8当车子驶过一条旅馆林立的街道,她看看夹道相迎的西式建筑,恰像是乡下孩子闯进了城市,满眼是迷离好奇的光。我对着这地下的天堂祝告:苏州城!你五十年前嫁出去的姑娘,今天第一次归宁了。那是你不幸的女儿,为着乡土的旧谊、人类的同情,你应当张开双臂,给她个含笑的欢迎!但时间是冷酷的家伙,一经阔别便不再为谁留下旧时痕迹,每过一条街,我告诉母亲那街道的名字,每一次,她都禁不住惊讶得忽地失笑:“哎哟,怎么!这是什么街?不认得了,一点也不认得了!”
8 烘托
时局动**,战火纷飞,而这一阵“嘚嘚的马蹄声”打破了前文营造的凄惨悲戚的氛围,画风陡转轻快,清脆的马蹄声“散落”在地面,从侧面烘托出作者母亲盼着与故人重逢的急切心情。烘托,通过侧面描写来突出所要表达的主题。
在观前街找个旅馆,刚歇下脚,心头的愿望浮起。燕子归来照例是寻觅旧巢,她一踏上这城市,急着要见的是那少年的旧侣。9可是我们向哪儿去找呢?这栉比的住房,这稠密的人海,白茫茫无边无岸,知是在谁家哪巷?纵使几十年风霜没有损伤了当年的佳人,也早该白发萧萧,见了面也不再相认了,但我哪有勇气回她个不字?
9 前后照应
与前文提到的“倦鸟归林”相照应,使得行文严密紧凑,进一步刻画作者母亲急于见到故人的迫切心情。在一篇文章中,文中或结尾对前文写到的内容再次交代,或前文对后文所写内容做相关铺垫,使文章内容衔接紧凑,结构严谨,这种写作手法叫照应。常见的照应手法包括首尾照应、前后照应和文题照应。
母亲在娘家时开得有一家烛铺,后来转让的主人就是那闺友的父亲,想着这些年来世事的兴替,皇室的江山也还给了百姓,一家烛铺的光景大约未必便别来无恙。但母亲忽然飞来的聪明记起了它。向旅馆的茶房打听得苏州还有着这个店号,我就陪着她向大海捞针。
烛铺子毕竟比人经得起风霜,虽然陈旧,却还在闹喧喧的街头兀立。10母亲高兴地迎上去,便向那店伙问询:“对不起,从前这儿的店主人,姓金的,你知道他家小姐嫁在哪一家,如今住在哪里?”
10 对比、前后照应
“闹喧喧”一词照应了前文,是苏州城“栉比的住房”“稠密的人海”的真实写照,前者是声音描写,后者是情景描写,两者共同营造的喧嚣场景与孤独“兀立”的陈旧烛铺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衬托了烛铺历经风霜的艰辛与不易,也为下文姐妹重逢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