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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苏轼被皇帝一脚踢开(2 / 2)

但在神宗皇帝听来,王安石的答复着实“不客气”。

早年韩琦做宰相的时候就出了名的脾气直,说话硬,有跋扈之嫌。哪知王安石还没做宰相,脾气已经超过了老宰相。神宗皇帝对王安石的答复不满意,对王安石的态度更不满意,但变法事大,王安石的地位要紧,皇帝不肯因为用人的小事与王安石争执,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熙宁三年又是进士大考之期。这年三月,皇帝任命王安石的副手吕惠卿担任知贡举,主持春闱,吕惠卿和王安石商量以后向皇帝呈上副考官人选,皇帝拿来一看,只见所有考官都由三司条例司里的得力之人担任。

神宗皇帝是个有城府的人,心里不痛快,嘴上并不说,只是在“编排官”一栏用硃笔添上了“苏轼”二字。

皇帝想让苏轼进入三司条例司王安石还拦得住,可皇帝任命苏轼为科举编排官,王安石就不敢多管闲事了。

十四年前苏学士和父亲、弟弟一同进京考中进士,熬了十四载,当年的考生自己也做了考官了。对苏轼来说这是他为官十四年来所担任的最重要的职务,当然尽心尽力,一丝不苟。待三场考罢,考官阅卷初定名次,主考官吕惠卿将福建路绍武军泰宁县进士叶祖洽的试卷选为第一名,身为编排官的苏轼看了试卷暗吃一惊,忙找到吕惠卿,对他说:“我看这份试卷不该列为魁首,大人是否再想想?”

吕惠卿忙问:“有何不妥?”

苏轼拿起叶祖洽的试卷,指点其中几行文字:“大人请看,这位考生的试卷中竟有‘祖宗法度苟且因循,陛下当与忠智豪杰之臣合谋而鼎新之’的话”,试问考生口中的‘祖宗’难道不是指太祖、太宗吗?”

原来苏轼不认同叶祖洽的试卷,只是为了区区一句话。吕惠卿是王安石的左右手,与王安石一样,对苏轼、苏辙兄弟本就厌烦。皱着眉头说:“策论文章评古论今,都是为社稷着想,其中有几句说得过头,也没什么。”

苏轼忙说:“责备太祖、太宗‘苟且因循’,这还得了?大人却以为没什么,话说得太轻巧了吧。”

苏子瞻是个急脾气,一着急话就说得生硬。偏这吕惠卿也是个急脾气,听苏轼话头儿很不客气,也就冷冷答道:“这考生所说‘苟且因循’四个字也在理。否则陛下何必兴师动众变法革新?”

吕惠卿年轻胆大,话说得很直,苏轼大吃一惊:“大人也认为太祖太宗之法是‘苟且因循’吗?”

到这时吕惠卿才发现自己把话说过头了,赶忙往回找补,笑着说:“太祖太宗谁敢诽谤?但仁宗以来政事偏废、国库吃紧也是实情,子瞻说对不对?”

吕惠卿这一句反问有意思。若换旁人,辩论之时绝不肯附和对手,可苏学士是个老实人,一听之下觉得吕惠卿这话也有道理,竟忘了正在辩论,点头道:“政事偏废,国库吃紧,都是当下改革的急务。”说到这里才想起正与吕惠卿争论,忙回到正题,“但考生在试卷中公然诋毁祖宗仍是不对!何况这名考生先说‘祖宗之法苟且因循’,又说‘陛下当与忠智豪杰之臣商议而鼎新之’,这‘忠智豪杰之臣’指的是谁?”

眼下皇帝重用的是王安石和三司条例司,考生叶祖洽试卷中所说的“忠智豪杰之臣”指的当然是三司条例司中的几员干将,吕惠卿心知肚明。可他自己就是三司条例司里的要紧人物,这个话不能承认,只得装个糊涂,两手一摊:“我看并无所指,无非是希望陛下选贤任能的意思。”

吕惠卿和苏轼都是胆大包天敢说话的人物。可这两个人又不一样,吕惠卿心计很深,苏子瞻却毫无城府。现在吕惠卿揣着明白装糊涂装得恰到好处,苏学士却揣着糊涂硬装“明白”,见吕惠卿不认账,就提高了嗓门儿:“这考生所说的‘忠智豪杰之臣’分明指王介甫而言,大人怎么会不明白?这考生在试卷中诋毁祖宗,却公然奉承皇帝,巴结当权之人,单这一句话就知此人的品行,这样的人若做了官,必是趋炎附势之徒!”

苏学士冒冒失失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几个正在阅卷的考官全都往这边看,吕惠卿也有些火了:“一份试卷怎么就扯出当今圣上来了?真是荒谬!”

吕惠卿的话里分明有陷阱,苏轼若不争,就等于承认自己“扯”了皇上。苏轼倒看破了吕惠卿的花招,立刻叫道:“我没说当今皇上,我说的是王介甫!”

——倒霉的是,苏轼这样回答照样得罪人。

王安石是三司条例司的主事,吕惠卿的顶头上司,吕惠卿当然要维护,也瞪起眼来厉声道:“王大人怎样?这考生难道是王大人的亲戚学生?这试卷上的话是王大人让他写的吗?”

苏轼忙说:“我并无此意,只是这考生在试卷中奉迎拍马,人品卑鄙,语言乖张,大人却把此卷取为第一名,实在不妥,我认为此卷应该黜落!”

同一份试卷,主考官要取为第一,编排官却要黜落。按说这两人如此相争,其他的考官也该各自发表意见才对。可在坐的几位考官只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站出来说话。

见其他考官都不替苏学士出头,吕惠卿冷笑一声:“子瞻若觉得我阅卷不公,可以到皇帝面前告我。可在这间屋里我是主考官,试卷已经选定,名次绝不会改。”说完扔下苏轼转身走开了。

吕惠卿说得没错,这场科举他是主考官,苏学士只是个编排官,名次之事哪由得他做主?于是吕惠卿仍然把叶祖洽的试卷以第一名报了上去。这么一来苏学士只能寄望于皇帝了。

想不到神宗皇帝也很欣赏叶祖洽,经过一轮殿试,钦点叶祖洽为第一甲第一名,做了熙宁三年春闱的状元公。

苏学士真是表面聪明,内里糊涂,对朝局都不理解,居然和王安石身边第一亲信吕惠卿争执起来,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偏偏苏子瞻脾气很犟,不肯放弃,立刻给皇帝上了《拟进士对御试策》札子,请神宗皇帝效法前朝真宗、仁宗,重用直臣,小心奸佞!神宗皇帝对这个才华横溢的苏子瞻本来挺重视,可苏轼在科举中公然与吕惠卿争论,言语之中既得罪了王安石,也触动了皇帝的威信,现在又不识时务,在皇帝把叶祖洽点为状元之后还上札子反驳,神宗皇帝对苏轼那一点点好感一下子消失了。

早前王安石在神宗面前说过苏子瞻的不是,神宗没听,现在回头一想,觉得王安石言之有理,苏子瞻果然不值得重用。就把苏轼上的札子随手扔给王安石看。

王安石既嫌恶苏轼的文章,更不喜欢此人对变法的态度,看完札子就对神宗皇帝说:“苏轼这几年在朝廷钻营始终未得重用,心怀私怨,满腹牢骚,陛下不必理睬。”神宗皇帝就依王安石所言,不再搭理苏学士了。

数日后,吏部发下文书: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权开封府推官。

开封府推官是个六品,与苏轼所担任的几个闲职品级相当,但这推官是开封府里一个文案杂差,琐碎繁忙,无聊至极。而且苏轼早先因为学士院考核超等被任命为“直史馆”,是皇帝身边的近臣,随时可能获得升迁,现在到府衙当了个推官,与皇帝一下子隔开八百丈!再想升官儿,起码苦等三年……

很显然,神宗皇帝嫌苏学士讨厌,一脚把他从朝堂里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