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拟以“中国中古思想史”及“中国近世思想史”作为《中国哲学史大纲》的中编下编。“中国中古思想史”差不多可完稿,整理后即出版,“中国近世思想史”,还有几个大的问题未曾获得解决,打算在一两年内完成它;趁头发不太白,体力不太衰时偿还三十三年前——写《中国哲学史大纲》上编时所许下的愿。
关于考证学的方法,我在台大的三次讲学中曾经提过。所谓考证学也可以说是治文史的方法,并没有什么秘诀,更不是三更半夜得过师傅的真传,只是在暗中摸索出来的;也就是我讲“治学方法”的结论“勤、谨、和、缓”四字。——养成不拆烂污、不躲懒、不苟且、不武断,虚心找证据,不急于发表的好习惯。
目前教育的偏枯,雪屏先生已解答了一部分;这个毛病世界各国都有,经济能力强的如美国,在一二十年前大学不过六百余所,最近增到一千余所,因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政府颁布的“军人权利”中,订定退伍青年免费进大学肄业,故大学和专门学院大有增加,有许多还是利用活动房屋作教室和宿舍。
台湾大学在日据时代,学生不过二百至一千人,现在则有四千多人,在数年间,容纳学生的数额增加了四倍。刚才我所看到的台中师范学生的洋洋大观,也是很难得的,在困难的环境中教育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是不容易的了。
民国十一年我国改订新学制,我是起草人之一。将小学七年制改为六年,中学四年制改为六年制(三三制),而把大学预科取消,大学本科仍为四年,毕业后再进研究院。当时预定的中等教育分为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两条路(师范教育包括在职业教育内),中等教育的普通教育提倡多设初中,高中每省只限一所,后来因为政治上的大变动,和设立职业学校需要设备,需要较多的经费的关系,致未能收到“注重”的效果,且已设立的职业学校,因不能维持而日益减少,几等于零了。兼以当时的社会仍未脱离科举的思想,以进小学、中学、大学,比为中秀才、举人、进士,考普通中学的人多,设普通中学的也多;政府无严格限制的办法,复未予以严格监督,于是凡中学几皆设高中,把中学水准都降低了,这是起草教育新制时所始料不及的。
台湾国民学校的基础广大,超过大陆,职业学校和普通中学设备的规模也比大陆高明得多;台大和三个省立学院的教授,尤属人才济济。在我看来,目前的教育与五十年前我们受教育的时代比起来,已经是不可以道里计了。
陈雪屏厅长:投考的人数与录取的名额,相差很远,其最大的原因,是一个学生投考几个学校。
假如把整个投考的人数与录取的作一个比例,相差并不太远。譬如今年高中毕业的学生六千四百多人,加上去年没有升学的,以及已经就业,或已就读于别的专科学校如行政专科学校,又以高中文凭来投考的,一共九千多人,不到一万。而录取的两千多人,加上军事学校一千九百人,还有国防医学院招考了一些人,一共约四千人,以过去大陆来比较,台湾学生今天升学的机会好得多了。
另一方面,看看录取学生的成绩。前年工学院录取的学生平均二十六分。这样的成绩来学工科,是不是很好的现象?所以应该提高程度,决定提高到平均四十分。今年台湾大学,就是以这个标准来录取。
又从今年招生考试的情形来看,有一个很可虑的现象。也是今后高等教育很可虑的一个现象。就是国文、英文、历史程度好的,不是投考文学院的学生,而是投考工学院、理学院的学生。文理学院还有几系,只有几十个人投考,程度很差,没有法子录取。又台大农学院投考的学生,如照工学院的标准,只能录取八人,从宽才录取二十六人。台湾需要学农学的人,而且学农的人出国的机会很多,可是只能勉强录取二十六人,这种现象,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纠正得过来。
胡适之先生:我在北大二十年,前后参加办理学生入学考试,由出题阅卷至放榜,不下十三四次之多,对学生投考情形,颇为了解。大概考理学院的平均四人取一,考文学院的八人取一,考法学院的十二人取一。顶好的是考理工科,因为须数学程度好,次一点的考文学院,这些人多从家庭或教师中得到良好的国英文基础教育,考法学院的人最多,认为考政治、经济、法律,人人可以尝试。外国的情形也是如此,程度顶好的学生选工科,现在工科里最时髦的是航空工程,其次是物理,物理中最时髦的是原子能。这种现象,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纠正?我个人觉得只有希望教育的领导人多方面向青年们开导,使他们明了选择专门学科与将来的职业是一件事,选科与将来的职业有两个标准:一个是社会的需要,一个是我配干什么?这两个标准中,第二个标准比第一个更重要,因为社会的需要是跟着时代变迁的,过去社会的职业普通多说三百六十行,现在的社会职业恐怕三千六百行、三万六千行都不止了,需要航空工程,需要原子能,也需要诗人、戏剧家、哲学家;做马桶、开水沟的卫生工程,也不可少。而个人兴之所近,力之所能的只有一行,天才高的最多不过二三行,怎能样样都能适合社会的需要呢?如果为了迎合社会需要,放弃个人兴之所近,成功的往往很少,故“社会需要”的标准应在其次,个人兴之所近,力之所能最重要。青年学生在选择学科时,切不要太迁就社会需要。
近年来中国的大学教育有一个缺点,便是必修科太多,选修科太少。大学里应该提倡选修科,使青年学生们可以自由挑选。
历史上有很多明显的例子,如西洋新科学的老祖宗伽利略,他的父亲是个数学家,因当时数学不得用,不喜欢伽利略学数学,要他学医。可是伽利略对于医学并不感兴趣,许多朋友见他的绘画很好,认为他有美术素养,多劝他学美术。当他正要改系的时候,某日偶在校内专为公爵们补习几何学的补习班里,偷听了一两个钟头的几何学,觉得大有兴趣,于是不学医、不学画而专学他父亲不要他学的数学。结果,伽利略成了新天文学、新物理学的老祖宗。选修科就有这样的好处!
选修科等于探险,在座的董作宾先生是世界有名的考古学家,假使你在探险中偶然听了董先生的课,而对考古学发生了兴趣,你就可能成了董作宾先生的一个好徒弟。
所以,教育的领导人应该教青年学生明了选择学科要注意两个标准:社会的需要和你能干什么?
尤其要减少必修科,使青年学生可以有余力去作各种的试探,这样也许可以挽救偏枯的趋势。
【注释】
[1] 1952年12月11日胡适在台中农学院座谈会上的答问。收入1998年1月中华书局《胡适学术文集》教育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