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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护社稷书生充巡抚,拯流民阳明得智囊(1 / 2)

(一)

事情也巧,朝廷那道“王守仁升任巡抚南赣汀漳左佥都御史”的任命发下来的时候,王守仁正好上了一道奏疏,说自己能力有限,体弱多病,难当重任,请求致仕。

这几年王守仁的官运还不错,正德八年升了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不久又升任太仆寺少卿,被派到滁州南太仆寺督理马政。

太仆寺卿是个专司养马的官儿。早年洪武皇帝定都南京的时候,太仆寺设在滁州,后来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太仆寺也跟着迁到京师,滁州这边改称南太仆寺。现在王守仁当了这个官儿,无可奈何,只好离开京师到滁州去养马。

好在滁州是繁华之外的一处清静地。琅琊山四面环绕,欧阳永叔的“醉翁亭”翕然在目,秋月祥云、清流瑞雪、夜雨飞琼、洞天湫水,幽静自得,正是“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王守仁来到这么个清静地方,督办的又是马政,正是地僻官闲,无所事事,刚好大开门庭延收弟子,尽心讲学。想不到才在滁州待了半年,又获升迁,担任南京鸿胪寺卿。王守仁只得转到南京赴任,很快又收了一批学生,照样讲学。

现在的王守仁已经知道:和做官一样,讲学也是件救国救民的大事!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颠沛流离,衣不挡寒、食不果腹,那么艰难,可是不管走到哪儿,永远不忘给天下人讲学,就因为“讲学”这件事太重要了。

——一个好先生讲学,能教出一百个好学生;一百个好学生再讲学,就教出一万个好学生!你说讲学这事有多重要,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看清了这一点,王守仁就下了决心:辞去官职专门讲学。想不到请求致仕的奏章刚递上去,朝廷那个“左佥都御史”的任命就下来了。

看了这道诏书,王守仁真觉得莫名其妙。

自从复出为官以来,守仁担任的全是无用的闲职,一无功劳二无政绩,怎么忽然就得了提升?而且外放南赣九府巡抚!

南赣巡抚治下的南、赣、汀、漳几府正是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省交界,山高林密,盗匪横行,官府束手无策。现在朝廷把王守仁派到那里分明是去剿匪的。可王守仁是个书生,哪里打过什么仗呢?

正德皇帝是个怪人,自他当了皇帝,朝廷里尽出些莫名其妙的怪事!可王守仁想来,贬官问罪当臣子的躲不开,这“升官”总还躲得开吧?于是又上一道奏章,再次提出致仕。不管朝廷答应不答应,自己就离开南京,回了山阴老家。

上一次辞官回山阴老家养病是在弘治十七年,那时候守仁才三十一岁,想不到再回家乡已是四十五岁的人了。十四年没回家乡,现在回来一看,山阴的山水风光丝毫未变,可王家在城里的宅院倒比以前宽阔气派了不少,门楼是新修的,大门上的朱漆亮闪闪的,地上的青砖才换过,齐整平展,连门口的两块上马石都是新雕的。进了大门,轿厅里一溜排着三乘呢轿,廊里的柱子、屋上的椽子也不知是新上过彩绘丹漆还是整个儿换了,看着规整漂亮,气派不俗。

这么说,这几年山阴王家发了财了?

守仁在家事上从不细心,也没多想,赶紧拜见老父亲。

十年不见,老父亲王华已是须发如雪,老态龙钟,守仁抢上前跪倒叩了三个头,问了一声:“父亲安好。”忽然悲从中来,抱着父亲的腿哭了起来。王华也忍不住落泪。把儿子扶起来细看,见守仁已经蓄起了一副浓密的长须,面色红润,肩膀宽阔,说起话来中气也足,和当年那个羸瘦文弱的书生大不一样,这才放下心来。

王实庵是个不太会表达感情的人,虽然满心都是话,却说不出什么,只问:“这些年还好?”

“都好,父亲身子也安健吧?”

王华点点头,一时间父子两个都不知该说什么。正在这会儿,诸宜畹低着头从外面进来了。

听说丈夫回来了,宜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换了衣服赶过来,可到了书房门外心里又慌张起来,整整衣服理理发髻,把激动的心情平复一下,这才慢吞吞地进来,先给老父亲请了安。王华看她进来,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宜畹知道老父亲心里不喜欢自己,在老人家面前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低着头在旁边坐下,偷眼看着丈夫,正好守仁也往这边看过来,俩人眼神一对,不由得都微笑起来,虽然心中窃喜,却不敢在老大人面前露出痕迹。

儿子媳妇这一番表现王华看出来了,就对守仁说:“你也累了,回房歇着吧。”一眼也不看宜畹,起身走了。

守仁两口子赶紧站起身,目送老父亲走出去,这才回自己院里。这一路上时不时遇上家人仆役,弄得守仁和宜畹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又喜又急,脚下越走越快,好容易回到住处,进了房把门一关,守仁一句话也不说,先就一把将宜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不放,宜畹把脸藏在丈夫胸前,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忍不住嘤然一声哭了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守仁胸前的衣服都被夫人的眼泪溻透了,这才放开宜畹,细细打量着夫人,见她发间杂了银丝,嘴角已见皱纹,身子瘦成一把骨头,只是此刻心里快活,脸上气色倒还红润,两只眼睛哭得通红,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水,就抬起衣袖笨手笨脚地替她擦拭,抹了几下儿,忽然觉得心里火热,忍不住又把宜畹搂在怀里,紧紧地再不肯放开了。

到这时候王守仁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离开亲人,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守仁一惊,忙放开夫人,回身看去,却是杏儿端着一个铜盆进来,看了眼前这个景象,一下子愣在了门口。

眼下守仁正在情浓忘我的时候,忽然给人一扰,心里很不高兴,虽然没发火,脸上的神情已经很不好看。杏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把铜盆放下,慌慌张张地退出去了。

给杏儿这一搅扰,守仁和宜畹总算是把心定了下来。宜畹亲手伺候守仁换下外衣,洗了脸,拿手巾替他擦手,又沏了茶来给他倒上,让守仁坐下歇着,自己把守仁脱下的衣服叠好收了,开柜子拿出要换的衣服放在边上,自己端着铜盆出去打来热水,帮守仁脱了鞋袜,让他烫脚,找双干净的新袜子换上,好让他的双脚松快些……在守仁身边转来转去地忙活,倒像是母亲在照顾孩子。

王守仁在外面已经是个四品大官,名动京城的大学者,可一回到屋里,立时变成个横草不拈竖草不动的公子哥儿,只是嘴上说:“你也歇歇吧,别忙活了。”一边却又敞手敞脚地坐着,让宜畹一趟趟伺候他。

好容易把事儿都安顿好了,宜畹才在丈夫身边坐下。守仁拉着夫人的手把她上上下下看个不住。宜畹不由得娇羞起来,笑着说:“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了,还有什么好看?”

在守仁心里,诸宜畹就是他的**,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人,以前在外面做事,看不见夫人的时候还罢了,可现在拉着夫人的手,就着一团烛火看着宜畹,守仁忽然觉得自己越变越小,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十七岁的新郎,变成了那个莽撞任性、自以为是、心高气傲的傻小子。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这话倒对。自从回到家,王守仁和诸宜畹真是如胶似漆形影难离。转眼过了七八天,守仁总算从一团甜香梦里醒了过来,这才打起精神出门交亲拜友。

此时守仁的名气已经非同小可,绍兴一府及山阴、余姚两县士绅无人不知,朝暮迎送络绎不绝,不时有亲朋好友求到门上,请守仁题诗写联,或作一篇墓志,或写一副序言,文墨应酬没完没了。

这天守仁又从朋友手里接了差事,应酬一篇墓志,正在书房里忙活,宜畹走进来慢慢地说:“先把这放一放,我跟你商量个要紧的事。”

宜畹这个人一心持家,她说的全是家务事,在这上头王守仁一向听夫人的安排。现在宜畹要跟自己说要紧事,守仁根本没上心,手不停笔,顺嘴说:“我听着呢,你说吧。”

宜畹走上前来轻轻按住丈夫的手:“我跟你商量大事呢。你今年四十五岁,我也四十三了,一直没有孩子,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你有什么想法吗?”

在这件事上王守仁早有了想法:“没孩子可以过继一个,我们族里人多,这事好办。”

宜畹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就在王守仁耳边低声说:“你知道西林的三叔有个儿子叫守信吧?这是个老实人,没考上举人,家业也不大,现在已经有六个儿子了。我想跟你商量,把守信家的老五过继到咱家来,你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