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2 / 2)

“不,我觉得不是这样的。”瑞德答得很认真,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只是女孩比男孩麻烦,大家总会更操心麻烦些的孩子。”

“妈妈说男孩就很麻烦。”

“呃,那是妈妈心情不好,随口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瑞德叔叔,相比小男孩,你是不是更想要小女孩?”韦德满怀希望地问。

“不是。”瑞德连忙答道。看见男孩沉下脸,他又补了一句:“哎呀,我都有一个男孩了,干吗还要男孩?”

“你已经有了?”韦德惊得张大嘴,高声问道,“在哪儿?”

“不就在这儿吗!”瑞德说着,抱起孩子,让他坐在自己膝上,“我有你这个男孩就够了,你就是我的儿子。”

一时间,重新被需要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如此强烈,让他几乎又要哭出来。他喉咙动了动,把头靠在瑞德的西装背心上。

“你就是我的儿子,不是吗?”

“一个人能当——呃,两个男人的儿子吗?”韦德问。他矛盾了,一方面想忠于从未见过的生父,另一方面又很想爱这个抱着自己,还如此理解自己的继父。

“嗯,”瑞德坚定地说,“就像你可以是妈妈的孩子,也可以是玫兰姑妈的孩子一样。”

韦德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觉得有道理,笑了笑,在瑞德怀里害羞地扭着身子。

“瑞德叔叔,你了解小男孩,对吗?”

瑞德黝黑的脸一沉,现出平日里那一道道粗糙皱纹,嘴唇也绷了起来。

“嗯,”他苦涩地说,“我了解小男孩。”

韦德顿时又害怕起来,既害怕又突然有些嫉妒。瑞德叔叔想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你没有其他小男孩,对吧?”

瑞德放下他,让他自己站着。

“韦德,我要再去喝一杯,你也来吧。这是你的第一杯酒。为你的新妹妹干一杯。”

“你没有其他——”韦德话没说完,便瞧见瑞德伸手去拿那个装着红酒的细颈瓶。想到自己马上能跟大人一样举杯庆祝,他顿时兴奋得忘了继续往下说。

“噢,不行,瑞德叔叔!我答应过玫兰姑妈,大学毕业前都不喝酒。如果我做到了,她会送我一块表。”

“那我送你一条表链——你要是喜欢,我就把现在用的这条送给你。”瑞德说着,又笑了,“玫兰姑妈做得很对,但她说的是烈酒,不是红酒。儿子,你必须学会像个绅士一样喝红酒。现在学再好不过。”

瑞德拿过一瓶水,熟练地往红酒里兑。直到酒液变成淡红色,他才把杯子递给韦德。这时,嬷嬷走进餐厅。她已经换上礼拜天才穿的那套最好的黑衣裳,围裙和头巾也换了,干净又挺括。她一摇一摆地走来,裙子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她脸上忧虑尽消,咧着一张几乎没牙的嘴,笑得无比灿烂。

“瑞德先生,来份生日礼物!”她说。

韦德酒杯都已端到唇边,闻言不由得顿住了。他知道嬷嬷向来不喜欢继父,总管他叫“巴特勒船长”,对他虽恭敬,却始终冷冰冰的。此刻,她却笑容满面地歪着身子,还叫他“瑞德先生”!今天可真混乱!

“相比红酒,你估计更想喝朗姆酒吧。”瑞德说着从酒柜里拿出一个矮胖的酒瓶,“嬷嬷,她真是个漂亮的宝宝,对吧?”

“当然。”嬷嬷接过酒杯,咂着嘴道。

“你见过更漂亮的吗?”

“呃,嗯,斯嘉丽小姐刚出生时也很漂亮,但比她……还是要差点儿。”

“嬷嬷,再来一杯?对了,嬷嬷——”瑞德的声音严肃起来,眼睛却闪闪发光,“刚才那窸窸窣窣的是什么声音啊?”

“天哪,瑞德先生。还能有什么,就是我那条红色绸衬裙嘛!”嬷嬷咯咯笑着,硕大的身子摇来晃去。

“不是别的,真是你那条衬裙!我不信。听起来就像干树叶摩擦的声音。你把裙子撩起来给我瞧瞧。”

“瑞德先生,你真坏!哎呀,噢,天哪!”

嬷嬷轻轻地尖叫一声,后退一步,把外面的裙子微微提起来一点儿,露出bsp;“过了这么久才穿哪。”瑞德嘟囔道,但黑眼睛里跳动的全是笑意。

“嗯,是够久的。”

然后,瑞德说了句韦德听不懂的话。

“没有套马具的骡子了吧?”

“瑞德先生,斯嘉丽小姐真坏,竟把这话也告诉你啦!你不会怪我这黑老太婆吧。”

“不,我不会抓着这事不放,只是想知道罢了。嬷嬷,再来一杯。整瓶都干了吧。韦德,喝!为我们干杯。”

“为妹妹干杯!”韦德大声道,一口干了那杯酒,呛得又是咳嗽又是打嗝。两个大人哈哈大笑,连连给他拍背。

女儿出生后,瑞德的行为就让所有人困惑起来。全城的人和斯嘉丽对瑞德的看法其实早就固定了,但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却打破了那些看法。谁能想到,那么多人,偏偏他对当父亲这件事无比骄傲,甚至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尤其尴尬的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并非儿子,而是女儿。

瑞德当父亲的新鲜感久久不退。很多女人不由得暗暗羡慕,因为早在孩子接受洗礼前,她们的丈夫就将生儿育女视作理所当然的事了。瑞德无论在街上遇见谁,连一句类似“我知道人人都觉得自家孩子聪明,但……”的客套话都不说,就强拽着对方,事无巨细地讲述自己的女儿又有了什么奇迹般的进步。他认为自己的女儿非凡出众,哪是其他小孩能比的。而且,他也不在乎别人知道他的这些想法。一次,一个新来的保姆让宝宝咂了几口肥肉,结果竟引起孩子第一次急腹痛。瑞德的反应让有经验的父母哈哈大笑。他匆匆请来米德医生和另外两名医生会诊。而且众人拼命阻拦,才没让盛怒之下的他抽那保姆一顿。那个保姆立刻被解雇了,在这之后又接连请了好多个保姆,但最长的也没干够一星期——瑞德那些苛刻的条件,谁都满足不了。

嬷嬷看着来来去去的保姆,也挺不高兴。因为任何新来的黑人,她都嫉妒。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能同时照料小宝宝、韦德和埃拉。但嬷嬷显然年纪大了,风湿病让她行动更加迟缓。瑞德没敢用这些理由另雇新人,只是对嬷嬷说他这种地位的男人,家里不能只有一个保姆,那样看起来太不体面。他会再雇两人干重活,让嬷嬷管着。对此,嬷嬷非常理解。跟瑞德一样,对她来说也是仆人越多越光彩。不过,她态度坚决地告诉瑞德,刚解放的那些垃圾黑人绝不能进她的育儿室。于是,瑞德只能派人去塔拉接普利西。他知道这丫头毛病不少,但她毕竟是家奴。此外,彼得大叔有个名叫卢儿的侄孙女。佩蒂小姐有几个姓伯尔的表兄,卢儿之前就是其中一家的黑奴。

斯嘉丽甚至还没法四处走动时,就发现瑞德过于关注宝宝。瞧他那副当着客人的面吹嘘女儿的样子,她都觉得恼火又尴尬。男人爱自己的孩子固然很好,但他如此表露爱意,就显得有些缺乏男子气概。他应该像其他男人一样自然随意些。

“你这样真傻!”斯嘉丽恼火地说,“为什么啊?”

“不明白?嗯,你的确不明白。因为她是第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人。”

“她也属于我。”

“不,你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她是我的。”

“好极了!”斯嘉丽说,“孩子是我生的,不是吗?再说了,亲爱的,我也属于你啊。”

瑞德的目光越过宝宝乌黑的脑袋,冲她古怪地笑了笑。

“是吗,亲爱的?”

这些天来,两人实在太容易吵架。幸好玫兰妮走了进来,否则多半又要爆发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激烈争执。斯嘉丽压下怒气,看着玫兰妮抱起孩子。原本已经商定给宝宝取名为“尤金妮亚·维多利亚(1)”,但那天下午玫兰妮无意间说出的一个名字,竟取代了之前的名字。正如当初“佩蒂帕特”一下子就取代了“萨拉·简”一样。

瑞德俯身凑向宝宝,说:“她的眼睛将来一定跟豌豆一样绿。”

“才不会!”玫兰妮愤愤地嚷道,忘了斯嘉丽的眼睛几乎也是这个颜色,“肯定是蓝色的,跟奥哈拉先生的眼睛一样蓝——就像美丽(2)的蓝旗一样蓝。”

“邦妮·布卢(3)·巴特勒。”瑞德哈哈大笑,从玫兰妮手中接过宝宝,仔细打量那双小眼睛。于是,宝宝从此就叫“邦妮”。后来,甚至她的父母都忘了,他们曾打算用一位王后和一位女王的名字为她命名。

(1)尤金妮亚是拿破仑三世之后,维多利亚是英国女王。

(2)Bonnie在英文中有“美丽”之意。

(3)在英文中,该词发音与“蓝色”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