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2 / 2)

“我的确知道,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她更傻的老太婆。”

“呃,昨天,我们在亚特兰大等回家的火车时,她的马车正好经过车站,她便停下来跟我们聊了会儿天。据说,明晚威尔克斯家的舞会上要宣布一桩婚讯。”

“噢,那事我知道——”斯嘉丽失望地说,“就是她那个蠢侄子查理(5)·汉密尔顿跟霍尼·威尔克斯呗。哪怕男方对此不冷不热,大家也早就知道他俩迟早会结婚。”

“你觉得他傻?”布伦特问,“去年圣诞节,你不还任由他在你身边团团转吗?”

“他要闹哄哄地围着我转,我有什么办法?”斯嘉丽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觉得他真是太娘娘腔。”

“不过,明天要宣布婚约的可不是他,”斯图尔特得意扬扬地道,“是阿希礼和查理的妹妹玫兰妮小姐!”

斯嘉丽脸色几乎没变,嘴唇却白了,就像一个突然受到重大打击,一时间惊讶得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人一样。她如此镇定地盯着斯图尔特,让这向来不善分析的小伙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只是吃惊,并觉得非常有趣而已。

“佩蒂小姐告诉我们,他们本打算等到明年再宣布,但玫兰妮小姐身体不太好,加上到处都在说要打仗,所以双方家里的人都觉得最好尽快成婚。因此,明天晚餐时就会宣布这个消息。好啦,斯嘉丽,秘密已经告诉你了,你一定得答应跟我们共进晚餐。”

“那是当然。”斯嘉丽机械地应道。

“还有全部的华尔兹。”

“嗯,全部。”

“你真好!我敢打赌,其他小伙一定会气疯的。”

“让他们疯好啦,”布伦特说,“那些人我俩就能对付。斯嘉丽,上午的烤肉宴,也跟我们坐在一起吧。”

“什么?”

斯图尔特又求了一遍。

“当然。”

兄弟俩虽快活地对视了一下,却也有些惊讶。虽然自认为是斯嘉丽偏爱的追求者,但他们之前可从没这么容易就受到青睐。通常,他们求了又求,她都不肯痛痛快快地表示赞同或拒绝。他俩若闷闷不乐,她就哈哈大笑;他俩若生气,她就越来越冷淡。此刻,她却真的答应明日陪他们一整天——烤肉宴时可以坐她旁边,只陪他们跳华尔兹(一定要让明天的所有舞蹈都是华尔兹!),就连晚餐后的休息时间,也属于他们。若真如此,那被大学开除也值了!

成功让两人心中充满新的**,也让他们越发不想走。两人大谈烤肉宴、舞会、阿希礼·威尔克斯和玫兰妮·汉密尔顿,不仅互相打岔、开玩笑、笑话他们,还肆无忌惮地暗示想留下来吃晚饭。过了一会儿,兄弟俩才发现斯嘉丽几乎不再说话,气氛不知怎的就变了。他们虽不知个中缘由,却明白这天下午的喜悦时光已经结束。尽管斯嘉丽一句也没答错,她却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这无法理解的情绪让兄弟俩既困惑,又气恼。两人又赖了一会儿,才看看表,不情不愿地起身。

新垦地那头,太阳已经落得很低。河对岸高大的林木隐隐现出黑色轮廓。家燕飞掠过庭院,鸡、鸭和火鸡摇摇摆摆、趾高气扬地从田野各处回来了。

斯图尔特大喊一声:“吉姆斯!”片刻后,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个子高高的黑男孩气喘吁吁地从屋角跑了出来,朝拴马处奔去。吉姆斯是他俩的贴身男仆,跟那些狗一样,走到哪儿都随侍左右。他是兄弟俩幼时的玩伴,在两人十岁生日时正式成为他们的仆人。一看到吉姆斯,塔尔顿家的猎狗们立刻从红土中爬起来,站好等候主人。兄弟俩向斯嘉丽鞠了躬,又跟她握了手,还说他们明日一早就去威尔克斯家等她。然后,两人便领着吉姆斯匆匆走下小径,跳上马,一边顺着雪松大道疾驰,一边挥舞着帽子,转身冲她高声喊话。

尘土飞扬的大道上,一行人刚转弯离开塔拉庄园那些人的视野,布伦特就在一丛山茱萸下勒住马。斯图尔特跟着停下。那黑人小伙也在两人几步后停了下来。几匹马感觉到缰绳松了,纷纷伸长脖子去啃柔嫩的青草。耐心的猎犬又趴在软软的红土地上,充满渴望地盯着愈加深浓的暮色中盘旋飞舞的家燕。布伦特那张单纯的宽脸现出困惑之色,还略带几分怒意。

“嘿,”他说,“你不觉得,她好像要留我们吃晚饭吗?”

“我本来以为她会呢,”斯图尔特说,“我一直在等她开口,可她就是不表态。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不明白。但我觉得,她其实是有可能留我们的。毕竟,这是我们回家的第一天,她那么久没见到我们,我们也有很多话跟她说。”

“我觉得,咱俩刚到那会儿,她还挺开心的。”

“我也觉得。”

“可大约半小时后,她便沉默下去,就跟头疼犯了似的。”

“我也注意到了,但当时没在意。你觉得她怎么啦?”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说了什么惹她生气的话?”

两人琢磨了一会儿。

“想不出来。再说,斯嘉丽要是生气,每个人都知道。她可不会像别的女孩那样闷在心里。”

“是啊。我就喜欢她这点,生气时不会冷冰冰的讨人嫌,肯定会说出来。但肯定是我们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才让她突然不说话了,露出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发誓,咱俩刚到那会儿,她不仅很高兴,还打算留我们吃晚饭。”

“不会是因为我们被开除的事吧?”

“见鬼,不可能!别傻了。我们说起这事时,她笑得那么开心。再说,斯嘉丽也并不比我俩更重视读书。”

布伦特在马鞍上转过身,大声喊那个黑小伙。

“吉姆斯!”

“什么事,先生?”

“我们跟斯嘉丽小姐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

“没,没,布伦特先生!您想呀,我怎么敢偷听白人讲话?”

“偷听,天哪!你们这些黑鬼什么事都知道。哼,骗子!我亲眼看到你侧身绕到门廊拐角,蹲在墙边的茉莉花丛里。好啦,我们说了什么惹斯嘉丽小姐生气或伤心的话,你到底听没听见?”

主人既然求助,吉姆斯便不再装傻,皱起黑黑的额头:“没有啊。我没觉得你们说了什么会惹她生气的话。依我看,她见到你们挺高兴,也很想念你们,叽叽喳喳,跟鸟儿一样快乐。直到你们说阿希礼先生要跟玫兰妮·汉密尔顿小姐结婚了,她才安静下来,变得像只看到头顶有老鹰盘旋的小鸟一样。”

兄弟俩相视点头,却还是不理解。

“吉姆斯说得对,但我还是不明白,”斯图尔特说,“天哪!对她而言,阿希礼算什么,就是个朋友而已嘛。她又不迷恋他。她迷恋的是咱俩。”

布伦特点头表示赞同。

“但你想过没有,”他说,“阿希礼或许没有告诉她自己明晚会宣布婚讯。作为老朋友,他却没有在宣告众人前,先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能不能先知道这些事,姑娘们可看得很重。”

“呃,或许吧。但就算他没告诉她明天宣布又怎么了?本来就打算保密,这样才算惊喜嘛。再说,男人有权为自己的婚事保密,不是吗?玫兰(6)小姐的姑妈要是没把它透露给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不过,斯嘉丽肯定知道,他迟早会娶玫兰妮小姐。毕竟,我们都知道好几年了啊。威尔克斯和汉密尔顿两家向来表亲通婚,人人都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娶她,就像霍尼·威尔克斯也要嫁给玫兰小姐的哥哥查尔斯一样。”

“唉,我放弃。但她都不留我们吃晚饭,真伤心。我实在不想回家听妈妈数落我们被开除。反正又不是头一回被开除了。”

“说不定,博伊德这会儿已经把她哄好了。要知道,那小淘气鬼嘴巴多会说啊。他总能把妈哄得心平气和。”

“嗯,但博伊德即使能办到,也得花时间。他得拐弯抹角地绕来绕去,把妈说糊涂了,让她不得不放弃,叫他留点力气以后当律师。不过,他现在多半还没来得及开头。我打赌,妈肯定还在为那匹新马兴奋不已,甚至要到坐下来吃晚饭,看见博伊德,她才会想起我们回家的事,而吃晚饭时,她一定会越想越气,火冒三丈。博伊德得十点后才有机会告诉她,你我被校长那般训斥后,继续留在学校,谁都会脸上无光。而直到半夜,博伊德才能说得她转变想法,把火都撒到校长头上,问他干吗不一枪崩了校长。所以,半夜之前,我们不能回家。”

兄弟俩闷闷不乐地看着彼此。野马、开枪闹事、邻居发火之类的事他们都不怕,就怕红发母亲劈头盖脸的数落,也怕她操起马鞭抽他们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