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我们知道,对于成年人而言,超我和客体根本不是一回事。其实我已经竭尽全力地证明,它们对于儿童而言也不是同一回事,它们之间的差异造成自我努力把真实客体和客体意象进行相互转换,而我认为这种转换是儿童成长过程的重要因素【第十章将深入讨论这个因素的重要性——对自我发展的影响和自我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这个成长过程以如下的方式表现出来:客体和超我的差异化程度变小,同时,性器阶段占据更多的主导地位,意象越来越接近真实客体;幻想和焦虑引起的意象(属于发展过程的最早期阶段)退回到不重要的地位;同时,个体的心理平衡变得越来越稳定,早期焦虑情境得到更好的改善【这个句子的文字表述是:差异越小,生殖阶段主导下的意象就与真实客体关系越紧密,幻想产生焦虑的意象(属于最早的发展时期)退回到不重要地位的越多,个体心理平衡就越稳定,并且早期焦虑情境获得成功改善的机会就越多。——译注。

随着性器冲动渐渐获得力量,自我对本我的压制失去了往日雄风,这两者之间获得更多“默契”。因此,更多良好、积极的客体关系在性器阶段之前发生,它们可能被认为是超我—自我以及自我—本我之间关系良好的标志。

我们已经知道,精神病的几个固着点发生在发展的最早期,并且早期肛门阶段和晚期肛门阶段的分界是精神病和神经官能症的分界线。我认为,那些固着点不仅仅是晚期精神病发作的开始,而且还是各种情绪不正常的开始,这些情绪不正常是儿童生命最早期的经历。在上一章【同样,参考我的论文《儿童游戏中的角色扮演》(1929,《克莱因文集Ⅰ》)。中,我们已经看见过于强大的焦虑情境在施虐高峰期产生,这种焦虑情境是精神错乱的一个最重要的病因。我还发现,在发展的最早期,儿童通常会经历精神病特征的焦虑情境。如果鉴于外部世界和个体内在的原因,那些早期的焦虑情境被激化到一个较高程度,儿童将表现出精神病特征。如果引发儿童焦虑的意象压迫太厉害,不能充分利用良好意象和真实客体,不能充分抵制意象,儿童将承受精神病的困扰【读者可以回想三个病例:厄娜(第三章),埃贡的(第四章)和伊尔莎(第五章)。,儿童将发展类似成年人的精神病,并且通常在生命后期发展为真实的精神病,或者构成严重疾病的发病基础或者发展为其他疾病。

由于这些焦虑情境在每一个儿童身上有时候变得积极活跃,并且达到一定厉害程度,每个儿童将不定期地表现精神病病状。儿童情绪在亢奋和悲伤两级之间变化是典型的精神忧郁症,我们常常在儿童身上发现这些症状。儿童的悲伤和其特点常常不被人理解,因为这种情绪的发生是如此的频繁而又如此的反复无常,但是分析和观察已经让我了解他们的悲伤和压抑。他们虽然没有成年人忧郁症那么严重,他们却有着相同的原因,而且常常伴随自杀的想法。发生在儿童身上的或大或小的事故,以及他们自我的伤害经常都是企图自杀造成,而他们采取的自杀手段往往无效。逃离现实是精神病的标准表现,对儿童而言,在很大程度上却往往被认为是正常现象。偏执狂的特征在幼童身上不容易被发现,因为这些特征被看作是鬼鬼祟祟和欺瞒哄骗的伎俩(它们都是精神失常的表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幼童往往会感觉自己被幻想的人物包围和追击。在分析一些幼童的心理【儿童相信,那些想象中的乐于助人的人物的确存在,比如仙女和圣诞老人帮助儿童隐藏和克服对“坏”意象的恐惧感。时,我发现,当儿童独处时,尤其是夜晚,他们觉得自己被各种迫害者包围,比如魔法师、巫师、幻想中的人物和动物。这些恐惧具备偏执狂焦虑的症状。

儿童神经官能症呈现一幅内容丰富的画面,这幅画面有各种各样的精神病特征,包括神经官能症的各种特征以及各种机制(我们仅能在成年人身上找到的特征和机制)。在这个复杂的画面中,这种精神错乱或者那种精神问题的不同特征在不同的时间得到着重强调,但是,在很多病例中,各种精神错乱和儿童的心理防御机制却是在相同时间展开,导致儿童神经官能症完全无法识别。

弗洛伊德在他的作品《抑制症状和焦虑》【《弗洛伊德全集英文标准版》卷20,第136页。中,他说“婴儿最早期的恐惧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解释”,并且,“完全不知道这些恐惧症与儿童后期的神经官能症有什么联系”。我的经验是,儿童早期的害怕情绪就是早期焦虑的表现(在超我形成之初的焦虑)。最早期的儿童焦虑情境在他半岁时,亦即施虐增加时产生。焦虑情境包括害怕外部和内射的暴力客体(比如它们的吞噬、切割、阉割行为),而害怕和焦虑在如此早的阶段不能得到有效改善。

根据我的观察,幼童就餐的困难与他们最早期的焦虑情境有关系,无一例外,两者的根源都是偏执狂。在同类相残阶段,儿童把每一种食物等同于客体,这些客体都代表某些身体器官,因此,食物可能是父亲阴茎,也可能是母亲的**,儿童热爱、憎恨或者害怕他们;流质食物,比如牛奶,表征大便、尿液和精液,而固体食物表征大便和其他身体部分。食物导致所有的恐惧情绪上升,儿童害怕被毒害、被伤害。如果儿童早期焦虑情境发作厉害,恐惧情绪就会在儿童的内化客体和排泄物上表现出来。

婴儿对动物的种种害怕反应是这种早期焦虑的表现,这些恐惧是在早期肛门期对可怕超我的排挤反应。婴儿期的恐惧过程有几个步骤,在这个过程中,婴儿纠正对可怕超我和本我的恐惧,第一步,排挤超我和本我,把它们投射到外部世界,超我因此得以与真实客体等同。第二步,把对真实父亲的恐惧置换到动物身上——我们对此非常熟悉。第二个步骤在自我发展的最早期阶段完成。在很多病例中,这样的置换通过改善幻想中超我和本我与野蛮、危险动物的对等来完成,自我选择不太凶猛的动物来代替野蛮和危险的动物,这个不太凶猛的动物变成外面世界的某个焦虑客体。焦虑得以置换至这个动物身上,它表征的不仅仅是儿童对父亲的恐惧,也常常是儿童对父亲的钦佩。这个置换标志着理想主义的发生【亚伯拉罕(Abraha)接下来说的故事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说明了儿童的对动物的仇恨可能是因为动物对孩子的苛责。亚伯拉罕曾经拿了一本图画书给他的一个亲戚的孩子,这个孩子还不到一岁半,他给他翻看书上的图片并且大声朗读文字。在书的某页,有一张猪的图片,这张图片上的猪告诉儿童“要爱清洁”(书页上的文字)。这些文字和图片显然让这个男孩很不悦,因为他想要很快翻过这一页,而且,当亚伯拉罕翻回到这一页的时候,他也不愿意看这个图片。后来,亚伯兰罕了解到虽然这个男孩非常喜欢这个图画书,他却不能忍受这本书上那个猪的图片。在跟我讲这个故事时,亚伯拉汗补充道:“他的超我那时那刻一定是一头猪。”,因为恐惧得以改善,幻想中的野蛮和凶猛动物已经与超我毫不相干。我们从此处看见了超我、客体关系和动物恐惧三者之间紧密的联系。

弗洛伊德写到【《抑制、症状和焦虑》(1926),《弗洛伊德全集英文标准版》,卷20,第126页。:“之前,我提到儿童的害怕有投射特征,在投射中,他用观察到的外部危险代替了内部和本能的危险,这样做的优势是主体通过避开可观察到的外部危险保护自己,但是逃离内部的种种危险是一种无效行为。我的这个说法并不是不正确,但是它并没有探寻事物表面现象以下的原因。本能的要求本身并不是危险的,只有在招来真实危险的情况下才有被阉割的危险,本能的要求才具备危险性,因此,对付恐惧的最后一个招数就是采用一个外部危险代替另一个外部危险。”我大胆地设想,恐惧的根源其实是来自内部危险——个人对他自己破坏本能和对他内射父母的害怕。在同一篇文章中,弗洛伊德描述了替代具备的优势,他说【同上,《弗洛伊德全集英文标准版》,卷20,第125页。:“害怕产生焦虑,这有一个前提,只有个体察觉到令人害怕的对象后,个体焦虑才出现。的确如此,危险情境是个体对外部现实的判断。个体不用害怕被不在场父亲的阉割(个体却不能去除父亲的权威,因为权威可以在任何时候出现)。如果威严的父亲被动物替代,个体只需要回避动物(回避动物很容易做到)就可以不受危险和焦虑的影响。”

这个动物替代方式的优势很明显,通过动物替代,自我不仅能够用一个外部客体代替另一个外部客体,还可以把已经内射(所以无处可躲)的非常可怕的客体投射至另外一个不太可怕的客体上面。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被阉割的焦虑曲解了这个民间说法——儿童害怕被马咬,被狼吃(它们代替了阉割)。儿童早期的焦虑就是害怕吞并一切的超我(dev super-ego)的出现,而这个焦虑是儿童害怕动物的根源。

为了进一步解释我表达的意思,让我们采用两个害怕动物的病例来说明:小汉斯和狼人。弗洛伊德已经指出【同上。,尽管两者之间有一些相似性,他们却还是存在很大差异。我们观察到小汉斯的害怕包含许多积极情感特征,他对动物本身并不害怕,他甚至还对动物抱有一定程度的友好情感,这种情感可以从他与父亲一起与几匹马玩耍中观察到(在他对动物的害怕发生之前)。他与父母的关系以及与环境的关系整体上良好,他的总体发展表明他已经成功战胜肛门施虐阶段并且到达性器阶段。他害怕动物是最早期焦虑的特征,因为超我在这个阶段中等同于一只野蛮和可怕的怪兽,儿童对客体的恐惧感非常强烈。在总体上,小汉斯似乎已经克服并且相当完美地改善了早期焦虑。弗洛伊德如此描述汉斯:“就俄狄浦斯情结的积极意义而言,小汉斯似乎已经是一个正常的男孩子了,因此,他的婴儿神经官能症可以被视为轻微甚至已经‘正常了’。我们知道,他的焦虑症很快可以用简短分析结束了。”

那个称之为“狼人”的神经官能症患者是一个四岁的男童,他却呈现另外一番景象。这个男童的心理发展不能视作正常,弗洛伊德这样描述这个“狼人”:“……他对女性客体的态度被早期的**破坏,而他被动的女性位置得到强化发展。对他梦境中狼的分析,表现出微乎其微的对父亲的蓄意侵犯。睡梦分析带出一个毫不怀疑的证据:抑制取代了他对父亲的温柔情感。在狼人的个例中,其他因素可能曾经也运作过,但是他们没有明显证据【同上。。”“狼人”的分析表明,“被父亲吞噬的想法解释了狼人发展的降级退回,回到温柔和消极的冲动状态,他希望以一种**方式被父亲所爱。”【同上,第105页。

从我们先前的讨论来看,这个观点不仅表达了一种降级退回的消极温柔情感,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是最早期发展的遗留特征【我认为,它的重要性不仅仅是理论性,更是其临床疗效,在治疗时,儿童的神经官能症刚发作,需要决定被吞噬的想象是否是情感贯注的退化,还是这个想象保留了后期有所修饰的原始行为,因为我们关注的不但是想象本身的内容,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想法本身带来的焦虑。我们需要识别神经官能症焦虑和精神病的区别,否则无法对焦虑进行定性和定量研究。。如果我们视这个男童害怕被狼吞吃的恐惧不仅替代了男童害怕被父亲阉割的想法,我还认为,作为一种严重焦虑情绪,它以一种顽固的形式存在,并且以种种改头换面的方式,紧紧跟随他对父亲的害怕,这种恐惧决定性地影响了他不正常发展的道路。当口腔施虐本能导入,并达到最高峰时,这个男童渴望投射他父亲的阴茎。伴随他强烈的口腔施虐仇恨冲动,这些情绪上升,变成对充满危险的、饕餮动物的恐惧——他把这种动物等同于他父亲的阴茎,他在多大程度上能成功克服和改善他对父亲的恐惧将部分取决于恐惧的破坏强度。“狼人”并没有克服他的早期焦虑,他对狼的恐惧代表了他对父亲的恐惧,表明他思想上一直保留着父亲的饕餮野狼的形象,我们知道他后期的父亲意象一直是这匹野狼,它反复出现,他的全部心理发展都受那个强大【参考鲁斯·马克·布朗斯威克(Ruth Mack-Brunswick)的研究《对弗洛伊德的强迫性神经官能症发展史的补充》(1928)。的恐惧制约。我认为,对父亲的强烈恐惧是产生反向俄狄浦斯情结的一个潜在原因。在分析几个四至五岁高度神经质男童的时候(他们都有偏执狂特征【我对成年人的精神分析强化补充了这些发现结果。、严重神经官能症、俄狄浦斯情结),我确信对父亲强大的恐惧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几个男童的发展历程,这种恐惧在心灵最深处仍然存在,这种恐惧的根源针对父亲,这是强大的初始攻击冲动。

俄狄浦斯情结导致了与父亲的矛盾冲突,这个冲突不可能引发幻想,专门来针对危险而又吃人的父亲(dev father),因此异性恋位置必须被抛弃。在“狼人”身上,这些焦虑情境在我看来是他对父亲消极态度的表现,不同性别的姐妹对他的**只是强化和确认他对父亲的恐惧态度一直存在。我们知道“从这个梦见野狼的决定性梦境开始,这个男孩变得调皮捣蛋,他欺负别人,并且有施虐倾向”,他很快发展成精神分析中一种严重的病例,亦即真正强迫性神经管能症。这些事实似乎证明了我的观点:即使在男童对野狼恐惧的阶段,他也积极抵制他的侵犯趋势【在上一个引证的文章中,弗洛伊德似乎保留了这个可能性:施虐冲动的防御在“狼人”病例中还可能起到作用(虽然这个作用不明显)。。在汉斯的恐惧中,他对侵犯冲动的抵制清晰可见(狼人的冲动却隐藏很深)。我似乎可以用这个事实来解释:后者极大的焦虑,或者说是强大施虐曾经以一种非常不正常的方式被处理了。汉斯的神经官能症没有表现出强迫性特征,而狼人很快发展出常见的强迫性神经官能症,这一点与我的观点完全一致——如果强迫性特征在婴儿神经官能症中出现得太早和太多,我们一定可以得出结论:非常严重的精神干扰正在发生【关于这一点,对比第六章的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