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原则与享乐原则之间的拉扯
然而,我们可以合理地认为,由于现实意识增加显然有助于降低他的全能感,而且弗里茨必须在追根究底的冲动压迫下,经由痛苦的努力才能克服全能感,因此现实意识与全能感之间的冲突,也是造成他矛盾态度的原因。当现实原则在冲突中占上风,显示个人的全能感还是会受到局限时,他就会同时出现平行的需求,试图贬低父母的无所不能,以缓和这个痛苦的冲动。但是如果享乐原则获胜,他就会坚持父母是完美的,以支持这个原则试图捍卫的全能感。或许也是因为这样,这个孩子才会只要一有可能,就会试图挽救自己跟父母都是全能的信念。
当他被现实原则驱使,试图痛苦地放弃自己不受限的全能感时,他同时可能开始需要界定自己与父母能力的界限。
我觉得,在这个个案里,这孩子比较早出现,也发展得比较好的求知欲望,刺激了他较微弱的现实意识,也战胜了他的潜抑倾向,而确保他能获得对他而言如此新且重要的认知。这样的认知,以及特别是随之而来对权威的减损,将会更新并加强他的现实原则,让他得以继续在思考和认知上,获得从他修正和克服全能感觉后,就开始出现的进展。他基于本能冲动试图缩减父母的完美性(显然有助于建立他自己与父母能力的界限),因此导致全能感觉降低,并导致权威减损。所以,权威的减损跟全能感的减弱,两者之间得以互动和彼此支持。
乐观态度与攻击倾向
关于上帝存在的问题与死亡
自从关于上帝不存在的那次对话之后,他只有少数几次肤浅地提到这件事,而且大致上已经不再讲到复活节兔子、圣诞老人、天使等等。但他确实又提过魔鬼。他问他姐姐,百科全书里面有什么。她告诉他,你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在里面查到。于是他问:“那里面有没有关于魔鬼的事?”她回答说:“有,里面说世界上没有魔鬼。”他便没有进一步的评论。他似乎对死亡只建立了一个理论,而这个理论最早是出现在他针对L家小孩说的话:“我们全部都会回来。”还有一次他说:“我希望我有翅膀,就可以飞。小鸟死了以后还有翅膀吗?一个人不在的时候,就是死掉了,对吗?”这一次他没有等人回答,而是直接继续讲下一个话题。之后他曾有几次幻想自己能飞,还有翅膀。但有一次,他姐姐告诉他,飞船可以替代人的翅膀,他听了很不高兴。当时他很沉迷“死亡”这个主题。他有一次问他父亲,他什么时候会死。他也告诉佣人说她有一天会死掉,但他试着安慰对方说,那要等她老了以后才会发生。此外,他也跟我说过,他死的时候,动作会变得很慢——像这样(他的手指移动得很慢、幅度很小)——还说当我死的时候,我的动作也会变得这么慢。还有一次,他问我人睡觉时是不是都不会动,然后说:“不是有些人会动,有些人不会吗?”有一次他在书上看到查理大帝的画像,并得知他很久以前就死了,他问:“如果我是查理大帝,那我是不是死了很久了?”他也问过,如果一个人很久都不吃东西,是不是会死掉,还有要多久不吃东西才会死。
教育与心理层面
我发现弗里茨在新获得的知识影响下,心智能力大增,而当我将这些观察拿来跟发展较差的个案比较时,有了崭新的发现。诚实面对孩子,坦诚回答他们所有问题,以及这些做法带来的内在自由,会对儿童心智发展有深刻且正面的影响。这会让儿童免于思考的潜抑,而潜抑倾向是思考的最大威胁。换句话说,这可以避免潜抑升华所需的本能能量(stctual energy),以及避免摧毁随之而来的、跟被潜抑情结相关的观念化联想。费伦齐曾在他的文章《俄狄浦斯神话中享乐与现实原则的象征表现》(Sybolic Representation of the Pleasure ay Prciplesthe Oedip Myth, 1912)中写道:“这些因个人和种族的教养文化所产生的倾向,对意识带来很大的痛苦,并伴随着潜抑。随着这样的潜抑,许多其他与这些情结相关的观念和倾向也无法跟其他思绪自由交流,或至少让它们无法透过科学现实加以处理。”
但不论是哪种影响,都不可能只导致思考的方向改变,或让能量从一个思考方向退出,而造福另一方向。就像其他所有强大潜抑导致的心智发展形态一样,遭到潜抑的能量事实上只是被“束缚”住。
如果儿童基于天生的好奇和冲动,企图探询未知事物以及先前仅止于臆测的事实与现象,却受到反对阻碍,那么较深刻的探索也会受到潜抑,因为儿童潜意识里会害怕在这些深刻探索中遭遇禁忌的、罪恶的事物。在此同时,广泛探究所有较深问题的冲动,也被抑制了。儿童会因此厌恶追根究底,而与生俱来无法抑制的发问乐趣,也只能在表面上发生,导向肤浅的好奇。或者,在另一方面,也可能造就出在日常生活和科学领域里常见的有天生才能的人,虽然拥有丰富的想法,但在面对较深刻的执行问题时,就会不知所措。此外也有适应力良好、聪明务实、能了解肤浅表面现实的人,在面对智性议题时,却无法看到必须在深层关联中才能找到的事物,也无法分辨真实与权威。他会因为害怕必须承认权威迫使他相信的事,其实是虚假的,以及害怕必须冷静坚持遭否认和忽视的事物确实存在,而避免深入探究自己的怀疑,并广泛地逃避深度思考。我认为,在这些例子里,心智发展可能是因为求知本能受损,而受到影响;而现实意识的发展,也因为思考深度受潜抑而受影响。
另一方面,如果潜抑伤害了求知冲动,让个体逃避被隐藏否认的事物,那么他难以抑制的、探究禁忌事物的乐趣(以及广泛发问的乐趣、探究冲动的能量),就会遭到“束缚”,也就是他的思考广度会受到影响,而可能导致缺乏兴趣。如果儿童已经克服了跟他的探究冲动相关的某个抑制阶段,而他的探究冲动仍旧活跃或重新出现,那么他此刻可能因为厌恶探究新问题,而将剩余自由的能量全部用于探究少数几个问题的深度层面。如此一来他便可能发展为“研究者”的类型,也就是受某一个问题吸引后,在当中奉献毕生精力,但不会在这个适合他的小范围以外,发展出任何特殊兴趣。另一种学者则是能够深入探究的调查者,他能够获得真正的知识和发现重要的真相,但是对日常生活中或大或小的现实状况,则是完全不知所措,也就是完全不务实。这个解释并不是说,他因为沉溺于伟大的任务,所以觉得小事不值得他关注。如弗洛伊德在研究“表意失误”(parapraxis)时所说,注意力被引开,只是枝微末节的原因。这点顶多只能使个人有这方面倾向,但其重要性丝毫比不上根本的原因,也就是出现表意失误的心理机制。即使我们可以推定一位专注于重大思考的思想家会对日常生活事务毫无兴趣,但我们也会看到,当他因生活必要而必须有基本兴趣时,他也会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务实地处理。我认为,他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的人,是因为他在发展过程中,应该认识基本上有形且简单的日常生活事物和概念时,受到某种阻碍,以致无法获得这项知识。当时他之所以会有这种状况,绝对不是因为他对生活中近在眼前的单纯事物缺乏兴趣,而不加注意,反倒必然是由于潜抑所造成。我们或许可以假设,在早先某个时候,他受到抑制,无法认识其他那些他臆测为真,但却遭否认驳斥的原始事物,因此日常生活中,呈现在他面前的基本有形的事物,也被划入潜抑和抑制的范围。结果对他而言,或在此之后,或克服抑制一段时期后,再回头探究时,唯一对他开启的路便只是往深处去。这样的童年心理历程会形成原型,让他从此避免广度与表面,其结果便是他从来不曾踏上或熟悉这条路,而此后这条路对他而言就变得难以穿越了。即使在后来,他也无法像在早期就熟悉这条路的人,纵使毫无兴趣,也能轻松自然地跨入。他跳过了这个被潜抑锁住的阶段。相反地,其他“完全务实”的人则只能到达这个阶段,但通往其他更深层阶段的通路,则受到潜抑。
我们常见到在言语中显露杰出心智能力(大多是在潜伏期开始前),而有充分理由让人预期有远大未来的孩子,后来却落后他人,最终虽然跟一般成人一样聪明,但并没有显出超乎平均的智力。导致这样心智发展上失败的原因,或许多少包含了某些心智发展方向所受的伤害。事实上,这一点在许多孩子身上都可以获得证实,他们一开始都极爱发问,问题非常多,不断探究每件事的“怎么样”与“为什么”,甚至让周围的人感到疲惫,但他们在一段时间后就会放弃发问,最后表现得兴趣缺缺,或思考肤浅。不论是某一个或某些层面的思考,或整体的思考受到影响,而无法在各个方向上尽量延伸,都会对智力发展造成重大阻碍。身为儿童的他们会觉得这是注定且无法改变的。因此,驳斥与否认任何关于性或原始的事物,都会将其隔离而造成潜抑,进而伤害求知冲动与现实意识。然而,在此同时,儿童的求知欲与现实意识又被另一个迫在眼前的危险威胁,这危险不是大人逃避回答,而是大人强迫给答案,硬将现成的想法加诸在他们身上。由于这些想法是强迫给予的,因此儿童不敢以自己的现实知识去反驳,更不敢企图去推论或带出结论,这就是永远的伤害。
然而,神的概念成为全能感强大且几乎难以克服的盟友,因为儿童的心智无法借由惯常的工具熟悉这个概念,又因为这概念具有压倒性的权威,而难以抗拒,所以儿童甚至不敢试图加以对抗或质疑。我们的心智或许能在后来克服这个阻碍,却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况且许多思想家和科学家始终无法跨越这道障碍,其工作便停滞结束于此。上帝的概念可能严重粉碎现实原则,使儿童不敢拒绝难以置信的、明显不真实的事物,甚至大幅影响现实原则,使儿童难以辨认在智性思考上确实有形的、近在眼前的“明显”事物,同时潜抑深层的思考历程。因此,我们可以确定,要让个人心智在所有方向上完全不受抑制地发展,就必须让儿童只根据个人的证实与演绎接受简单与神奇的事物,只将真正知道的知识融入个人的心智认知,不受阻碍地达到知识与推论的第一阶段。心智所受伤害的种类和程度可能有所不同,有的可能影响到心智整体,有的可能是或多或少影响其中某个面向。这些伤害绝对无法在之后以较开明的教养方式消除。因此即使在童年早期,心智可能就已经受到主要且根本的伤害,但之后上帝的概念再加诸以上所造成的抑制,仍旧相当重要。所以光是在教养孩子时,去除教条和教会的干涉,并不足够,虽然这些对于思考的抑制效果是被普遍肯定的。在教育中引入上帝的概念,然后任由儿童在发展中设法面对,绝对不等同于给予孩子这方面的自由。因为在儿童的智力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权威,也无力加以对抗时,以权威方式引入上帝概念,必然会大幅影响他在这方面的态度,使他永远无法摆脱这个概念而获得自由,或至少必须付出极高的代价,花费极大的精力加以对抗。
二、早期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