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临别夜送女主虎符,雪落满肩,他以山河为押,赌她一个回头
一、戌时,州府南郊,青萝井
雪下得极静,碎玉筛尘般,悄无声息铺满天地。夜空是沉郁的墨蓝,雪花簌簌落在盐田、井台、灶房顶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白,像给这烟火蒸腾的地界笼了层素纱。卤水灶口的火光正旺,橘红色的焰舌舔舐着锅底,将周遭的雪地映得半红半白,连飘落的雪片都染上了暖光,落地即融,在泥地上洇出点点湿痕。
沈青萝戴着一顶素色兔毛风帽,帽檐遮住了大半脸颊,只露出一截莹白的下颌。她袖口挽到肘弯,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正握着一把黄铜长勺,缓缓探入沸腾的卤水中,试测浓度。寒气顺着领口往里钻,她却浑然不觉,目光专注地落在水面泛起的泡沫上。
“娘亲,咸度二十六,可以起锅了。” 身旁传来大宝清脆的声音。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棉袍,袖口被仔细缝补过,还绣着几竿细竹,那是二宝特意给他绣的 “灶长” 标记,以示他在盐井灶房里的 “官职”。大宝踮着脚,手里拿着一根刻着刻度的竹尺,脸上满是认真 —— 这是沈青萝教他们的度量之法,如今几个孩子都已能独当一面。
沈青萝微微点头,唇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正要吩咐灶工们准备起锅,脚下的地面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像是远方滚来的惊雷,硬生生压过了卤水沸腾的咕嘟声与雪花飘落的簌簌声 ——
“圣旨到 ——”
尖锐悠长的唱喏声划破雪夜的静谧,紧接着,一列火把长龙自官道尽头蜿蜒而来,火光摇曳,将雪地照得通明。队伍前列的铁甲士兵步伐整齐,甲胄在火光与雪光的交织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气势凛然。
为首之人身披一件玄狐大氅,毛领蓬松柔软,边缘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腰间系着的金链随着他的动作晃碎了满地火光。待他走近,那张轮廓深邃、眉眼锐利的脸庞便清晰可见,正是多日未见的萧执。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干脆,马蹄扬起的雪尘四散飞溅,又缓缓落回地面。下一刻,他单膝点地,姿态恭敬却难掩一身锋芒:“沈夫人,接旨。”
沈青萝眸光微闪,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她迅速敛去神色,领着身旁的大宝、二宝、三宝齐齐跪地,姿态端肃。
传旨太监快步上前,展开手中明黄的绫缎圣旨,尖亮的嗓音在雪夜里穿透力极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境雁门告急,胡骑屡犯边境,百姓流离失所。特加萧执金紫光禄大夫、兵马副元帅,即日回京,统领三军北上御敌。所需粮秣军备,由州府同知全力协办,不得有误。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人齐声应和,呼声被漫天风雪轻轻压下,很快便消散在夜色中。沈青萝缓缓起身,抬手拍去膝头沾染的雪沫,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萧执的肩头 —— 那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显然他已在风雪中站了许久,却未曾惊动任何人。
二、亥时,沈家老宅,暖阁
沈家老宅的暖阁里,火盆里的银丝炭 “噼啪” 炸响,火星时不时蹦起,将室内映照得暖意融融。三宝穿着一身粉色的小棉袍,像个圆滚滚的小团子,正趴在萧执的膝头,手里举着一个刚买的糖画,小心翼翼地往他唇边凑:“萧叔叔,吃龙龙。”
那奶糖做的龙形糖画还带着温热的甜香,粘在了男人微凉的薄唇上。萧执也不恼,微微低头,舌尖一卷便将糖丝卷入腹中,甜意漫开的瞬间,他抬眼,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沈青萝身上。
那目光太沉,像雪夜里蛰伏的孤狼,带着隐忍的炽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烧尽她所有的疏离与防备。
沈青萝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给案上的茶杯斟满热茶,茶汤氤氲出淡淡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神色。她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几时走?”
“卯时三刻,不敢耽搁。” 萧执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此去…… 要走多久?” 她又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少则半载,待边境安定便可归来;多则……” 他没有说下去,话语里的未尽之意在暖阁中弥漫,带着几分未知的沉重。话音落,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缓缓放在案上。
那是一枚虎符!
铜铸的底座漆黑发亮,显然是常年摩挲所致。虎符一分为二,一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卧虎,虎目圆睁,威风凛凛;另一半则刻着 “镇北” 二字,字体遒劲有力。两半虎符的裂齿严丝合缝,合在一起便是调动天下兵马的信物,象征着无上的兵权。
沈青萝的指尖猛地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杯外。她抬眸,眼中满是诧异:“你…… 给我?”
“京中局势动荡,废太子余孽尚未肃清,暗潮涌动。你在州府经营盐井,富甲一方,早已树大招风,难免有人觊觎暗算。” 萧执的目光紧紧锁住她,语气郑重,“拿着它,天下兵马皆可听你调遣,往后,没人敢动你分毫,也没人敢动沈家任何一人。”
“大人就不怕我手握兵权,起兵?” 沈青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问道。
萧执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笃定,声音哑得厉害:“你若真要起兵,我便卸甲归田,来做你的马前卒,为你冲锋陷阵,在所不辞。”
火盆里的火光骤然一跳,映得他眸色深不见底,那里面翻涌的情绪,似是深情,又似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三、子时,厢房屋顶
瓦片上覆盖着一层松软的积雪,人踩上去,发出 “咯吱咯吱” 的轻响,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沈青萝端着一杯的米酒,独自坐在屋脊上,身后是沉沉的夜色,身前是漫天飞雪。她仰头望着远处青萝井的方向,那里的灶火正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几点微弱的光晕,在雪雾中若隐若现。这口盐井,这些灶火,是她一手创下的基业,也是她守护孩子们的底气。
身后黑影一闪,萧执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侧,与她相隔半步之遥,既不疏远,也不逾矩。他递过一只小小铜管,铜管做工精巧,上面还刻着细密的纹路。
“这是机关鸽,二宝前些日子改良的,续航能力极强,可飞千里。你若有任何事,便写信放入管中,它三日之内必能送到我手中。” 萧执的声音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青萝伸手接过铜管,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他掌心的茧。那茧厚重而粗糙,是常年握剑、征战沙场留下的痕迹,冰冷的触感与她掌心的温热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像冰与火的碰撞。
“萧执。” 她第一次这样直呼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几分酒后的微哑,“此去雁门,战场凶险,你…… 会死么?”
男人沉默了片刻,雪落在他的发间、眉梢,凝结成霜。他忽地探手,温热的掌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滚烫,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我若回不来,这枚虎符便是你的护身符,能保你和孩子们一世安稳;我若回来 ——” 他顿住,抬眼望向沉沉的夜空,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成水珠,顺着眼尾滑落,像一滴隐忍的泪。
“我若回来,沈青萝,你拿什么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