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晚款款地走向杨灿,鬓边的银钗随着她的步态轻轻摇晃。
眼波就像新酿的春酒,湿漉漉地黏在杨灿身上。
“小冤家,奴把门都下了闩,这回你可走不掉了吧……”
她娇媚的尾音还缠在舌尖上,便传来了“笃笃”的一阵叩门声。
巧舌的声音裹着焦急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夫人,夫人!”
潘小晚脸上的媚色瞬间僵住,没好气地回头道:“喊什么喊?什么事?”
“少夫人那边来人了!”
巧舌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急了:“少夫人听说酒宴散了,派人来传杨执事,人就在院外候着呢!”
“少夫人?”潘小晚恨恨地念了一句,偏又无可奈何。
杨灿忍着笑,冲潘小晚拱了拱手,语气略带几分调侃:“嫂夫人,你还是好生照料有才兄吧。小弟失陪了。”
“滚滚滚!”潘小晚恨得一跺脚,娇嗔道:“没得让老娘看了生气!”
杨灿忍俊不禁,哈哈一笑,走去开门。
巧舌就候在门外,见门板上的闩都下了,如何还猜不出里头正在发生什么?
只是她乖觉,半句也不多问,只等杨灿出来,便垂下眼帘,小声地道:“执事老爷,后宅的人催得紧,婢子只说您在帮李管事醒酒,把她拖在院外没让进来。”
“机灵,该赏。”杨灿从怀中摸出块银饼子,递到她的手里。
那银饼边缘带着锤击的细纹,是陇上银匠常见的手艺。
巧舌连忙接了,笑逐颜开地谢过了杨灿,躬身送他往院外走。
院门口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梳着双丫髻,手里提的羊角灯映得她脸泛着暖光。
见了杨灿,她忙蹲身行福礼,声音脆生生的:“杨执事,少夫人在静云轩等着您呢,奴婢给您带路。”
“前头走着。”杨灿颔首。
小丫鬟提着灯在前,光晕在青砖地上晃出细碎的影子。
穿过月洞门,进入抄手游廊,廊柱上挂着的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到了静云轩院外,守着的婆子连忙迎上来,轻声道:“执事随老身来,少夫人等着呢。”
小丫鬟则识趣地退了回去。
进了正屋,门口候着的丫鬟连忙拉开障子门。
杨灿脱了靴子,踩着微凉的木地板往里走。
堂屋地上铺着西域来的羊毛毯,踩上去软乎乎的。
索缠枝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膝头放着一个绣绷,青丝线刚穿了针,却没动过。
见他进来,索缠枝放下绣绷,指尖轻轻拢了拢月白缎袄的衣襟。
虽说袄子做得宽大,可还是能依稀看出腰间微微隆起的弧度。
她笑着抬了抬下巴:“大执事来了,坐吧。”
杨灿欠身还礼,在旁边的矮几后盘膝坐下。
丫鬟端来盏热茶,青瓷杯沿冒着细白的热气。
小丫鬟赤着脚,脚步轻得像猫,奉了茶便悄没声儿地又退了出去。
杨灿这才仔细看向索缠枝,脸色比先前温润了些,唇上还带着点胭脂的淡红,想来是特意匀了妆。
他放轻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看你气色不错,没闹害喜?”
索缠枝浅浅一笑,指尖轻轻碰了碰孕肚:“这孩子乖得很,旁人害喜时闻不得荤腥,我倒好,反而馋起肉来。”
说着,她扶了扶后腰,眉头微蹙:“就是坐久了腰沉,总想着伸懒腰。”
杨灿目光扫过她身后的锦缎靠枕,想起身去拿,又顿住了。
屋里虽只有他们两人,可保不齐外头有婆子听着。
索缠枝瞧出他的心思,眼底漾起暖意,自己探身取过靠枕,往身后的凭几上一垫,再靠上去时,肩膀便放松了些。
“你倒比我还小心。”索缠枝笑着调侃。
“谨慎些总是好的。”
杨灿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平时你也别总待在屋里,让婆子陪着在院里走两步,吃的也别太补,万一胎儿太大,将来生产遭罪。”
“知道啦,倒像是你生过孩子似的。”索缠枝白了他一眼,眼里却没半分责怪,反而带着一点娇嗔。
“对了,今日过后,你就是长房大执事了,前宅的事,你可有把握了?”
杨灿颔首,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起初也没想着要走这一步,不过是见招拆招,结果倒像是有天助似的。”
“那往后呢?”
索缠枝追问,指尖不自觉地攥紧:“等我生孩子的时候,不会出意外了吧?”
杨灿放下茶盏,目光沉了沉,却又很快柔和下来:“世事哪有绝对的?
不过你放心,内宅有你主持,外宅有我盯着,纵有意外,咱们也能扛过去。”
索缠枝眼里的不安渐渐散去,嘴角扬起笑意:“也是,如今整个长房都在咱们手里,真要是出点事还应对不了,倒显得咱们没用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杨灿才开口:“这么晚叫我来,定是有正事吧?”
索缠枝莞尔:“青梅今儿回来跟我说了,这丫头,终究还是被你收了。”
杨灿耳尖微微发烫,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和青梅的事,本想着慢慢跟索缠枝说,没成想青梅先说了。
“青梅是我的人,你既然要了她,总不能让她一直无名无分地跟着你吧?”
索缠枝语气带着点嗔怪,却没半分怒意,反倒像个替妹妹出头的姐姐。
“我自然不会委屈她。”
杨灿连忙解释:“只是近来事情太多,倒把这事儿搁下了。”
“等你腾出空,指不定要到明年了。”
索缠枝打断他:“我既然知道了,就替你们做主了,办一场仪式,公开赐她给你做妾。”
杨灿这才恍然,难怪从进来起就没见着青梅,原以为她是特意避开,好让两人说些体己话,原来是因为事关她自己的终身,害羞起来了。
杨灿略一沉吟,便坦然道:“该当如此。只是我从没操办过这种事,不知道我要做些什么,要不你派个婆子教教我?”
“不用你费心了。”
索缠枝摆摆手:“你只要点头同意就好,采买、布置、请人,这些事我来安排。”
她没说的是,虽囿于身份,不能真的做杨灿的妻,可如今替他操办纳妾的事,也算是圆了一回“杨家大妇”的念想。
宅门里纳妾,本就是正妻说了算,也会正妻操持一切。
两人又说了些家常,索缠枝脸上露出倦意,轻轻打了个哈欠。
杨灿见状,忙起身道:“你正是渴睡的时候,早点歇息,我先回去了。”
索缠枝点了点头,没起身送他,只让丫鬟替他开门。
杨灿刚走,屏风后就传来轻细的脚步声,青梅红着脸走了出来。
索缠枝笑着打趣道:“现在满意了?方才躲在屏风后,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吧?”
青梅扑到她身边,跪坐在羊毛毯上,抱着她的手臂,把脸贴在她的袖子上,撒娇道:“姑娘待我真好,我这辈子都跟着姑娘,绝无二心。”
索缠枝翻了个白眼,故意酸她:“以前我待你不好吗?也没见你这么跟我表忠心。”
嘴上这么说,手却轻轻拍了拍青梅的背,眼里满是温柔。
……
拔力部的两位长老得了于醒龙的准话,当夜便做了分配。
一个连夜下山去了,他得赶回去给拔力末报信,好让整个部落安下心来。
另一个则留在山上,等着杨灿和他细商部落安置的诸多事宜。
此时的杨灿,刚升任长房大执事,正是里外忙碌的时候。
外宅的人事得微调,从前的规矩章程也得重新梳理,一一打上他的印记。
这些事半点马虎不得,而且都得亲力亲为,他还得尽快理顺,好赶回丰安庄去。
因为拔力部落的安置也拖不起,他们东迁时丢了大半的辎重,如今连帐篷都凑不齐,要是等天寒了,指不定要出乱子。
而静云轩里,索缠枝正趁着这短暂的间隙,为青梅张罗侧室之礼。
她心里清楚,杨灿待不了几日,得把一切都赶在他走前办妥。
次日天刚亮,索缠枝便让青梅去库房挑绸缎。
山庄里的针娘已候着,等着给她量体裁衣。
索缠枝特意嘱咐:“库房里的料子,看上哪个尽管拿,别拘着。”又让她去挑几套首饰,算作随身的添妆。
青梅是个懂分寸的,知道自己能有今日全靠姑娘提携,哪敢恃宠而骄?
库房里堆着的江南云锦、西域波斯锦、蜀地蜀锦,她只拣了两匹水青色的云锦,素净又衬肤色。
至于那金的银的、玉的珍珠的首饰,她也只选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一对珍珠耳环,再加一只羊脂白玉手镯,算是一套了。
这三样首饰都是精致而不张扬的款式,正适合她的身份。
可索缠枝见了,却皱起了眉:“这哪够?你是我亲自选的人,岂能这般寒酸?”
说着,她便拉着青梅又去了库房,亲手给她挑,又给她添了两匹石榴红的蜀锦、一匹月白的波斯锦,首饰更是选了嵌宝的金钗、累丝的银镯,连玉如意都取了一支,丰厚得快赶上大户人家嫁女儿了。
青梅抱着索缠枝的胳膊,眼泪汪汪的:“姑娘待我这般好,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
转眼到了第四天,也是杨灿要回丰安庄的前一日。
索缠枝这边总算把一切置办妥当,而这日恰好是黄道吉日,赐妾仪式便如期举行。
仪式虽然简单,却也透着庄重。
静云轩的正厅里,索缠枝坐在主位上,一身绛紫色襦裙,领口绣着暗纹缠枝莲,衬得她面容端庄。
杨灿穿了身大红锦袍,居于左侧。
青梅则着一身青色素裳,居于右侧。
她头上插着索缠枝给的赤金步摇,耳坠珍珠,腕戴白玉镯,眉眼间满是娇羞,倒像一枝刚绽的青梅,鲜嫩可人。
“杨灿。”索缠枝开口唤他,目光扫过两人,心里却泛起一阵遗憾。
若是此刻,她能以杨灿正妻的身份坐在主位,亲手为他纳青梅为妾,那该多好?
可如今,她只能以长房当家主母的名义,主持这场与自己无关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