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雨水泵站的地下层总是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和机油味,这里是城市的下水道咽喉,也是一切污秽与秘密汇流的终点。
林工被临时抽调过来时,没人觉得突兀,毕竟他修过管子、换过路灯,是市政系统里最好用的一块砖。
泵站的值班记录本被翻得卷了边,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红色的“满溢”警报。
过去三周,夜间水位传感器像发了疯一样报警,但每次现场复核,水位尺都安静地停在安全线以下。
“老设备就是这点不好,神经质。”站长叼着烟,烦躁地拍了拍控制台,“厂家是信号干扰,让我们排查布线。林工,你是老手,这活儿归你了。”
林工没接话,只是默默拎起工具包。
他查阅了那张泛黄的原始布线图,指尖划过那些复杂的线路走向——这个老站点根本没接入市里的智能监测网,所有数据全靠一台老掉牙的针式打印机本地吐纸,再由人定时装订。
他走到那台正在“滋滋”作响的打印机前,翻看那一叠连绵不断的报表。
手指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墨迹上,那里的时间戳显示着异常发生的规律:又是六十六分钟。
机器很诚实,它忠实地记录了那些不存在的水位,试图告诉人类某种正在逼近的真相。
林工左右看了看,从清洁桶里捞出一条擦手用的湿毛巾,也没拧干,就那么随手搭在了打印机的出纸口上方。
湿气慢慢渗入纸张,原本清晰的针式打印字体开始洇开,变成一团团难以辨认的墨疙瘩。
第二天,当技术科的人来取数据时,看着那一卷糊成一片的废纸直皱眉。
林工站在一旁,一脸无辜地解释:“这地下太潮了,机器也没个防尘罩,纸一受潮就这德行。”
“这还怎么归档?全是黑疙瘩!”技术员抱怨了一通,最后大手一挥,“算了,这破打印机停了吧,以后改人工抄录,每两时去水位尺看一眼,手写填表!”
林工点点头,嘴角扯动了一下,算是笑过。
当错误成为常态,正确的数据反而会被视为干扰项。
那台不再吐纸的打印机沉默了,连同那个该死的六十六分钟周期,彻底埋葬在了这一堆废弃的纸浆里。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菜市场里,喧闹声盖过了一切。
王主任正挑着一把芹菜,耳朵却像雷达一样竖着。
旁边两个送完孩子的家长正在闲聊:“哎,听了吗?那个博物馆的展厅,好像有点邪乎,我家孩子回来老头晕。”
“是吗?别是有什么脏东西……”
王主任把芹菜往摊位上一扔,插嘴道:“什么脏东西,那是灯光频闪!现在的LED灯,为了省电,那频闪都严重超标。别孩子,我这老花眼进去逛一圈都眼冒金星。”
两个家长一愣,随即像是找到了科学依据:“对对对!就是那个射灯,直晃眼!”
当天晚上,一篇名为《建议公共场馆加强光环境检测——别让劣质照明毁了孩子的眼睛》的长文,出现在了社区论坛的置顶位置。
发帖人ID是“热心市民王大爷”。
帖子里没有什么神神鬼鬼,只有枯燥但专业的照明安全国标截图,还有几段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的视力损伤科普。
这帖子像病毒一样扩散,三天内转发到了五个街道的大群。
两名退休眼科医生还在
原本关于“邪门”、“灵异”的窃窃私语,瞬间被“我们要健康”、“我们要安全”的洪流冲得无影无踪。
市文化馆迫于巨大的舆论压力,不得不发布公告,宣布对全市展览照明系统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安全排查。
王主任看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支持严查”的留言,关掉了屏幕。
当诉求披上了公益的外衣,就再也没人会去追问它最初究竟是因何而起。
泵站的地下三层,林工正沿着排水渠做例行巡检。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一块铸铁盖板,光影交错间,他停下了脚步。
盖板边缘,有一排极其细微的划痕,如果不仔细看,会被当成是磨损。
但他看得出,那些划痕的长短、深浅,排列组合的逻辑,和之前路灯控制柜里的“7→97”如出一辙。
这是“残响”在这个物理世界留下的锚点,是它们试图建立规则的地基。
林工没有拿出砂纸,也没有试图抹去它们。
他从后腰摸出一把沉重的大号管钳,对着盖板周围完好的区域,“咣咣”就是几下狠的。
火星四溅。铁屑纷飞。
原本那几道规律的划痕,瞬间淹没在了这几十个毫无章法、粗暴丑陋的新砸痕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