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夷光散乱的发丝,忽然又想起阿黄齐整的发髻——那两个并排躺在渭河边的尸身,一个鬓发散乱,一个纹丝不乱?
但是,怎么就死了呢?
阿黄为何要推夷光?
随着蒙挚来的还有蒙恬,他跪在大殿之上,言辞诚恳地说道:“陛下,不管公子夷光是否因臣的家宴而出的事情,终究也是因为他在臣家中饮过酒,臣也是有错的。”
“事情还未查清楚,你莫要跪着,先站到一边去吧。”始皇对蒙恬的态度还是极好的,并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蒙恬的姿态很足,再拜方起,肃立丹墀之侧。
但蒙挚和吉良则一直跪着,他们身后的阿绾更是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她可不是没见过始皇,但跪在这大殿之上,还是第一次。
咸阳宫正殿穹顶绘着二十八星宿玄图,金丝楠木梁柱间悬着编钟玉磬。始皇身后山海屏风以青绿重彩绘就九州疆域,屏角青铜仙鹤香炉吐纳着龙涎冷香。当年横扫六合的太阿剑,此刻正悬于御座东侧剑架,剑穗五色丝绦仍保持着二十年前斩断楚王冠缨时的弧度。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地方。
这里有过统一六国的决策,有过眼前这个男人的无数辉煌和骄傲……阿绾甚至觉得自己竟然如此幸运,能够身处其中。
她藏在蒙挚的身后,趁蒙挚和吉良说昨晚的情况时,还悄悄又多看了始皇几眼。
都这般时候了,始皇依然穿戴整齐,甚至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得异常高大威猛。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传闻。有个叫荆轲的男子在这大殿之上要行刺始皇,始皇围着柱子跑,最终抽出长剑将荆轲一剑贯心……那是何等的紧张和精彩……就在走神的时候,始皇竟然向她问话,而她完全没有听见。
还是蒙挚回身低喝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荆阿绾,昨夜你为何去侧门?”始皇看着这张紧张而苍白的小脸,竟然也没有生气,还又问了一遍。
“啊?”阿绾轻呼了一声,抬起头看了一眼。始皇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低头看着她,眼中深不可测。
“阿绾!”蒙挚又急急低喝了她一声。
“那个……小蒙将军吐了一大滩……那……小人就想去寻些土盖一盖。”阿绾实话实说,“门外的甲士们说可以去后院取些土,那小人就去了,在侧门遇到了公子们。”
“蒙挚因何而吐?”始皇没有问蒙挚,反而继续问阿绾。
“他喝多了……”阿绾小心翼翼地看了蒙挚一眼,“喝得挺多的。”
“臣……不胜酒力。”蒙挚立刻俯身。
“……行吧。”始皇竟然又想扶额,但最终手指也只是攥了攥,“夷光离开侧门的时候,可是说了什么?”
“没有吧。”阿绾小声应道,“他就拉开门走了。”
“之前你为他编过头发,可有说过什么?”始皇依然站在阿绾的身侧,看着她。
“也没说什么……公子们都是贵人,不会和小人说什么的。”阿绾的声音小了不少,她垂首盯着砖缝里凝固的血迹——或是去年处置叛臣时溅落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和微微的颤音。
烛火忽地摇曳,映得少女轻颤的睫毛在颊上投下蝶影。
始皇凝视她发梢将落未落的雪珠,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涟漪,继而骤然警觉:这女子莫非习得惑心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