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高愣住了,下意识将身上的玄黑貂裘裹紧几分,这才敢仰起头迎向父皇的目光。
貂裘大衣带来的暖意渐渐驱散刺骨的寒冷,但却让他的声音中依然带着几分颤抖:“女、女子?”
始皇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儿子,眼眸深邃:“女子。”
他重复这两个字时,皇冠上那十二旒白玉珠轻轻碰撞,声声敲在人心上。
公子高慌忙垂首,冻僵的指尖在裘衣下揪紧。
昨夜零碎的记忆在脑中飞速掠过——蒙府侧门的雪夜、夷光醉醺醺的背影、还有那个立在廊下阴影里的纤弱身影。
“是……阿绾吧?”他迟疑地吐出这个名字。
“阿绾?”始皇微微眯起眼,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
他侧首望向侍立在旁的赵高。
赵高立即躬身碎步上前:“回陛下,是禁军尚发司的匠人。”他的声音轻柔,却每个字都极为清晰,“前次魏华之事,便是她验的尸。”
烛火忽然噼啪作响,映得帝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那个在曲台宫阶下跪着的少女忽然浮现在眼前——那双澄澈得能照见人影的眸子,那张不施粉黛却令人过目难忘的容颜。
“原来是她。”始皇指尖轻抚玉带钩,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高依然低着头不说话,心里也在盘算:怎么又是她?
“阿绾在大将军府水房当值......专司为宾客梳整仪容。“公子高偷觑父皇神色,声音愈发谨慎,“儿臣与吉良、夷光不过随众敬酒,夷光性子豪迈,多饮了几碗......后来明樾台舞姬献舞......“他忽然呛咳起来,裘衣随着颤抖滑落肩头。
“夷光饮了多少?“始皇目光转向殿中尸身。
融冰在青石大砖上洇开暗色水痕,映得夷光青白的面容愈发诡异。
“夷光海量,素来千杯不醉。“公子高瑟缩着也望了过去,忽见那僵直的指节在烛影中微微抽动,惊得忙收回视线,“歌舞方歇他便要走,说府内燥热难耐。儿臣与吉良苦劝未果,只得从侧门相送......“
“何时?“始皇追问道。
“这个……儿臣不太记得了……但应该也没有特别晚吧……儿臣和吉良是最后从大将军府走的,那个时候是子时。”公子高磕磕巴巴地说着,额头隐隐有了冷汗。
“你为何要这么晚走?”始皇又挑了眉。
“那个……就是在等烤羊……腰子……”公子高已经有些胆怯了。
始皇眼眸收紧:“又是何物?“
“是边关将士的吃食......“公子高声音渐弱,“儿臣好奇,便与几位校尉去后厨寻了些羊下水,串在树枝上炙烤......“
御座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始皇抬手欲抚额,指尖触到冰凉的冕旒又缓缓垂落:“跪到殿角去。“他转向赵高,玄色广袖在烛火中划出凛冽弧线,“传吉良、蒙挚,还有那个阿绾。不必多言,即刻带来。“
“谨遵诏令。“赵高躬身退出大殿。
公子高蜷在蟠龙金柱的阴影里,望着夷光逐渐融化的尸身。
殿内七十二盏铜灯忽明忽暗,将御座上的身影拉成扭曲的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