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朱检点过来。”胜保对身边的戈什哈吩咐道,亲兵离开他的帅帐前,胜保还不忘补充一句,“记住,要以礼相待。”
当朱锡琨被带进帐篷时,胜保仔细打量着这个让他吃了不少苦头的太平军将领。
朱锡琨的左臂用简陋的布条吊在胸前,脸上带着作战时留下的伤疤,但眼中仍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看座。”胜保示意戈什哈搬来椅子,关切地问道,“朱检点的伤势如何”
朱锡琨沉默不语,只是避开胜保的目光,不愿搭理胜保。
朱锡琨虽为草莽武夫,平日里也没少听《三国演义》《隋唐演义》解乏,清楚胜保对他以礼相待是什么目的,无非是为了招降他。
面对朱锡琨的冷淡态度,胜保不恼也不怒,仍旧保持着耐心,继续道:“本官知道你信不过我们。但你可知道,你的那六百多老兄弟,现在正被关在何处”
说着,胜保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指着远处飘扬的一面军旗:“那是僧王的蒙古大营。按照规矩,这些俘虏本该全部移交蒙古大营处置。”
朱锡琨闻言身体为之一颤,脸色微微发白。
作为北伐以来的宿敌,他对主要的几个清军主要统帅的为人有粗略的了解。
僧格林沁不纳降,嗜杀,被僧格林沁俘虏的太平军将士,几乎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武清一战,他就曾亲眼目睹了僧格林沁当场处决了百余名重伤号。
胜保留意到了朱锡琨神态的变化,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僧王的性子,朱检点想必比本官更清楚。他向来主张除恶务尽,认为受过长毛蛊惑的人,留着也是祸患。“
说到这里,胜保顿了顿,帅帐内霎时变得安静,只能听到炭火发出噼啪的声响,朱锡琨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帐内闷热还是心中的紧张所致。
“不过.”略略沉吟了一阵,胜保话锋一转,说道。
“本官和僧王不一样,本官向来认为,官军和长毛在战场上只是各为其主罢了,被俘的长毛也是我大清子民。若能真心归顺,未尝不能戴罪立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说着,胜保取出一份文书放在桌案上:“这是兵部刚到的谕令,准许本官以尔等组建忠义营,营官授参将,赏银三千两,所部将士一律按绿营标准发放粮饷。”
朱锡琨终于冷笑一声,说道:“胜大人是要我朱某卖主求荣”
“洪逆和杨逆自己骄奢淫逸,在江宁大建宫室,纳娇妻。洪家人、杨家人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却不许你们这些为他打江山,出生入死的兄弟家人团聚,要你们忍受骨肉分离之痛,这是何道理
这样的主子,何卖之有朱检点骁勇善战,本官倾慕已久,本官许朱检点的荣华富贵,无需朱检点求,是朱检点应得的。荣华富贵,能者享之。”
胜保嘴皮子上的功夫要比打仗强。
胜保所言,戳到了朱锡琨的痛处。
当初朱锡琨在苍梧同妻子私会被陈承瑢撞破,曾受到了杨秀清的严厉惩处。
离开苍梧的两年多时间里,朱锡琨只在北伐出征前,在林凤祥和韦昌辉的争取之下,才得以见了家人唯一一面。
朱锡琨对只许七王和三位天侯家人团聚的做法早就心怀不满。
“朱检点是好汉,朱检点不为自己着想,也总得为手底下的兄弟着想一二吧你可知道,若是将这些弟兄交给僧王,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胜保取出一份名单,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里头有不少是你的老部下吧朱锡瑞,你的堂兄弟,和张大头他们跟着你从广西一路打过来的,还有这个刘二麻子,听说在战场上替你挡过一刀,多好的兄弟啊.”
朱锡琨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胜保见状趁热打铁:“本官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愿意统领忠义营,这些弟兄不仅都能活命,还能继续在你麾下效力,一起出生入死。你们造反,不就图个荣华富贵,封妻荫子么洪杨逆首不愿给你的东西,我大清愿给。
若是你仍旧执迷不悟,本官也只能按规矩办事,将你和他们移交僧王了。朱检点,好自为之。”
恰在此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说是僧格林沁的使者前来催促移交俘虏。胜保示意侍卫拦住使者,自己则紧紧盯着朱锡琨:“朱检点,时间不多了。”
朱锡琨痛苦闭上双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金田团营时的上下一心,征战湖湘江南时的气吞万里,再到北伐时的种种,以及军中关于洪杨等人在天京沉溺享乐的传闻。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声音已经变得嘶哑:“我答应你。”
胜保大喜,立即下令:“传令下去,所有长毛俘虏即刻编入忠义营,伤者立即医治!转告僧王,都这批人乃我胜保的新卒,我保了!”
比起北伐军的缺衣少食,凭借着手中的船队和长江水系发达的水网,北殿无论是前线还是驻防的将士皆衣食饱暖。
十二月中旬,彭刚新采购三艘二手蒸汽明轮船到货,彭刚将这三艘船更名为巴陵、临湘、平江投入使用,专门用于武汉三镇到岳麓山大营之间的物资转运,以供应前线将士的粮秣军需。
同三艘完成交付的明轮船相比,更值得彭刚高兴的是委托各大洋行采购上海、香港两地船坞设施,雇佣上海、香港相当船坞工人皆已到位。
在汉阳成立船舶修造厂的计划终于在年前得到了落实。
彭刚亲赴汉阳,为汉阳船舶修造厂进行了剪彩,亲自接见了船舶修造厂的技工,并为他们带去了在江夏县挑选的学徒。
对于汉阳船舶修造厂的首批技工,彭刚给他们开出的待遇十分优厚,不仅帮助他们在汉阳安家落户。
且无论洋工华工,薪资皆为在上海、香港时的一点五倍。
这八十八名来自上海杜拉浦船坞,香港榄文船坞、何伯船坞等船坞公司的技工,洋技工仅有二十余名,余下的技工全是香港、上海本地的华人技工。
江宁条签订之后,早年香港、上海两地船坞公司的技工确实都是船坞公司从本国高价聘请来技工。
只是后来发现华人学徒很聪明,不仅学技术学得认真,还很快。
最为关键的是,雇佣本英吉利、美利坚等国的技师来华工作的成本很高。
在华工作的英吉利技师的薪酬折算成月薪大概是四五英镑的样子,相当于月薪二十两左右,美利坚技工成本还要更高一些。
十九世纪中期,美利坚有广阔的西部“自由”土地,吸引了大量劳动力,使得雇主需要提供更高的薪酬来留住工人。
相较而言,英吉利本土不怎么缺工人,所以美利坚工资水平普遍高于英吉利。
二十两银子即使是年薪,都足够雇佣一个华人技工一年了。
以本国技工十二分之一,乃至更低的薪酬就能雇佣到技术略微逊色一些,甚至是技术相当的华人技工。
比起西洋技工,华人技工不仅工资低,还事少听话,干得多。
故而近几年上海、香港的船坞公司普遍热衷于培养、雇佣性价比更高的华人技工。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批上海、香港的船坞工人,是这片土地上最早的无产阶级。
虽说汉阳船舶修造厂徒有其名,投入使用之后也仅有修的能力,想要实现造还任重道远。
但彭刚还是很高兴,至少在他的治下,有了跟工业化沾边的工厂,有了首批技术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