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昌辉俯视着这座用四千弟兄性命换来的城池,心中五味杂陈。
天津城一战虽然赢了,可赢的未免也太窝囊了,付出的代价过于沉重了。
北伐军在安徽、河南作战时连战连捷。
那时候的韦昌辉很自信,真的认为自己能够打下燕京,完成北伐大业。
可在进入北直隶之后,北伐军愈发步履维艰,进军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韦昌辉也逐渐变得没那么自信了。
天津城的守军不算多,即使西凌阿所部的清军还在天津城的时候,天津守军总数也仅有万余之数。
饶是如此,韦昌辉等人也只是在西凌阿等人的精锐突围遁走之后,才拿下的天津城,并且伤亡很大。
万余清军驻守的天津城尚且打得如此吃力,燕京真的能打下来么
韦昌辉罕见地陷入了自我怀疑,甚至开始质疑起了杨秀清仓促北伐是否合理。
“去粮仓。”
沉吟片刻,韦昌辉终于开口,带着随行的将领前往天津城内的粮仓。
当众人踏着焦黑的瓦砾走进官仓遗址时,所有将领都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极为难看。
林凤祥蹲下身,抓起一把混着雪水的炭化麦粒,在指间捻成漆黑的粉末。
他对着掌心哈出一团白气,痛心疾首地说道:“这焦糊味里还带着米香,多好的粮食啊,就这么给糟蹋了。”
心烦意乱的李开芳一脚踢开半截烧变形的铁秤,秤杆弹起时带起一片灰烬。
“西凌阿这手真绝!”李开芳咬牙切齿道,“连一粒完整的米都没留下!不仅城里的官仓烧了,富户的粮仓也都烧了。”
众北伐军将领沉默地走出粮仓,街角有几个面黄肌瘦的百姓正偷偷张望,见太平军将领们路过,立即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巷子深处。
“官仓无粮,富户无粮,百姓手里头应当还有些过冬的余粮,半个月时间,西凌阿他们不可能把天津城所有的粮食都烧了。”韦昌辉一面御马前行,一面说道。
燕京的清妖禁军暂时还没有和北伐军交手过,韦昌辉不了解燕京清妖禁军到底是什么货色。
不过燕京方向有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胜保的吉林马队,虽说北伐军和蒙古马队、吉林马队的过往交手记录是胜多败少。
由于此二部清妖兵马以骑兵为主,此二部清妖较为难缠。
北伐军缺乏大规模,成建制的骑兵,一直未能够给予蒙古马队、吉林马队重创。
以北伐军当前的情况和状态,继续向燕京进军不现实。
韦昌辉只得统带大军暂时在天津城驻扎休整,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做计较。
李开芳说道:“辅王,直隶百姓本就视我等为贼寇,若是强征,难免会激起民怨。”
李开芳到直隶不是一天两天了,直隶的百姓是什么情况林凤祥心知肚明。
直隶虽是天子脚下,但直隶的百姓也穷得荡气回肠,仅比广西好些。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韦昌辉怒道,“让七万弟兄饿死在这冰天雪地还是饿着肚子南下回江南昨夜又有三十七个老兄弟没挺过去,都是金田举义时就跟着我们的广西老兄弟!”
韦昌辉有长期驻扎天津打算,老实说他也很希望能够和天津城里的百姓和睦相处,不希望和当地百姓的关系闹得太僵。
奈何韦昌辉现在没得选,他必须想办法先让手底下的人暂时先熬过去。
“不仅要征粮。”林凤祥补充说道,“还得征些御寒的衣物。”
眼下北伐军不仅缺粮,御寒的衣物,燃料,乃至红粉都缺。
虽说林凤祥是个听劝的人,听取了彭刚的建议,北方还没入冬,在河南时就有意识地搜罗了些冬衣。但北伐军的人数太多了,眼下只有一万余牌面有冬衣可穿。
北王是不赞成直捣燕京的激进北伐战略,听闻因此事北王和东王、天王闹得关系有些僵。
北伐之初,北伐军在安徽势如破竹的时候,林凤祥觉得彭刚有些保守。
直至进入直隶,北伐军愈发难以为继,林凤祥不得不承认北王的建议是对的。
如若依照北王的想法先取皖北、苏北,继而占山东,以山东为跳板徐图直隶燕京,北伐军断不至于陷入如今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传令各营,按户征收粮食、御寒衣物。”韦昌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道,“尽量客气些,拿银子向百姓买粮买衣物,给城内百姓留下余粮。”
韦昌辉的这道命令没什么问题,韦昌辉也不想把天津城内的百姓逼上绝路。
只是如今的太平军已经不是在广西、湖南时那支纪律严明的队伍。
两广、湖南的老兄弟纪律好,尚能按照韦昌辉命令,拿银钱向天津百姓购粮买衣,给百姓留些余粮。
其他地方的北伐军士卒,尤其是在北方裹带的北伐军士卒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基本上就是直接入户夺衣抢粮,一时间天津城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至于严明纪律,约束新卒。
若是四万老卒,两万新卒的比例,纪律尚可约束。
在进入山西之前,北伐军的老卒新卒就维持着这个比例。
到了直隶后,由于老卒不耐北方饥寒,减员甚多,战斗力大幅下滑,韦昌辉不得不裹带吸纳更多北方的新卒。
眼下天津城的北伐军新卒比老卒数量多,约束纪律根本无从谈起。
对于天津城内征粮征衣的乱象,韦昌辉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征了三天粮,收上来一批粮食后,心烦意乱的韦昌辉与诸将在直隶总督府商议粮草分配事宜,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报——!”
一名西殿牌面连滚带爬跌进堂内,这名西殿牌面浑身是血,左臂只剩半截,用肮脏的布条胡乱缠着,嘴里吐着血沫说道。
“武清.武清没能拿下,攻打武清的六千弟兄,只回来了不到四千,吉丞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