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则士小心说道。
“听说允中早年在海上闯荡的时候,敢打敢拼,九死一生,才拼出了如今东海王”的美誉。
如今功成名就,反而胆子小了”
安昕脚步不停,阔步向前,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
张则士听了,脑子里疯狂的分析著对方话里的意思,最终嘆息一声,苦笑诉道:“部堂大人不知,如今东海之上,先是弗朗机人从澳门驻扎,虎踞南海,东望东海,虎视眈眈。
荷兰人又占据了小琉球,不断蚕食东海上的利益。
英国人这几年也不老实,舰队占据吕宋设贸易点,並不断侵蚀南海、东海利益,一面假意与我船队共分航线”,背地里却勾结荷兰人封锁小琉球水道。
更派快船偽装海盗,专劫我国输往倭国的生丝、瓷器。
这几年的东海、南海,形式越来越复杂,小的越来越看不清楚,左支右拙,便是守成都难,又哪来当初的豪情壮志呢:
”
“这些问题,大燕朝廷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安昕说道:“此中问题,表面看似纷繁复杂,实则四字可以概括。”
张则士听闻,心中带著一丝怀疑,但表情却非常激动的道:“愿闻其详!”
“华夷之变。”
安昕平静说道:“这是我天朝上国朝贡体系,与夷人殖民资本主义的结构性衝突。”
知道张则士或听不懂殖民、资本主义、结构性衝突为何物,他解释说道:“所谓殖民,就是一个国家通过强大的政治、军事、经济、宗教文化等手段,对远方的弱小土地及其人民进行征服、控制、剥削的系统性压榨统治的行为。”
“啊对对对,不论是弗朗机人还是荷兰人,就是这样做的。他们侵占当地土地,控制当地贸易,压榨当地百姓,掠夺金钱財富。”
张则士连连点头。
“大燕的瓷器、生丝,以及亿兆人民生產的財富,对於他们来说,就像是蜜吸引老鼠,如此天量的利益,只会让这些趋利之人如蝗虫一般源源不断的聚集而来,未来的东海、南海,在没有决出胜负之前,只会越来越乱。
而如今,大燕在变得屏弱,夷人在变得强壮。
大燕海禁近二百年,水师战船早已落后欧洲人盖伦船。
欧洲人小国寡民,但通过坚船利炮,在海外打下广阔地盘,殖民无数人口,国力在对殖民地的劫掠与压榨中不断壮大。
如今他们已经来到了家门口,我华夏如不经略海洋,这泼天富贵不只是拱手让人,再过百年,东落西升,夷人怕是要当这个天下的家了。”
安昕走到了一个亭子,在这里朝下看去,学校建设尽在眼中。
想著再过个一年半载,这里即將迎来大量承载著他的工业希望的学子,在这里读书学习,再將吴州,將这个国家建设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而这个国家强大起来,方有国运匯聚,龙气灌体,这不只是国家发展的一颗种子,也是自己成仙路上的一个重要助力!
张则士低著头,思考著部堂大人所说的话。
他此前还在想著“夷人狡诈”,想不明白如今东海陷入这般混乱的,如同“三国混战”局面的原因,其幕僚抽丝剥茧,分析一个个原因,一个个理由,但多数却站不住脚,他也寻不到破局的契机,所能找到的,只有上岸当官,藉助大燕的力量来与这些夷人周旋方能保障自己的部分利益。
但此时,却有人站在另一个高度,直接抓住內在的核心问题,听在他的耳朵里,虽然还未想明白,但也像是一柄剑直接劈开了他脑子里的乱作一团的线团,然后直接给他重塑新的思考方向。
“部堂大人之言,近乎道矣,小的今日一听,只觉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小的日后在部堂大人麾下,有部堂指引方向,必能披荆斩棘,破浪前行。”
张则士躬身说道。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安昕继续爬山。
张则士则立即跟上。
安昕今日之所以说这一番话,既是为了试探张则士,是否真心投靠,也是为了看看此人,是否有足够的悟性和格局。
忠心可用,上人大用,中人小用,庸人不用。
这是安昕的用人原则。
而张则士能在东海操持这样一番景象,庸人必不可能。
但忠心不敢保证,悟性和格局也需要试探。
一路上,安昕和张则士谈论世界的形势,又从世界形势谈到国內局势,在安昕的引导下,张则士也慢慢的放下了戒心,打开了话匣子。
在安昕看来,张则士此人虽然站位不高,理论水平不足。
但对於一些事情看的比较精准,尤其是在战略层面,是有著一定眼光的。
而在张则士一路交谈下来,对於安昕则是惊为天人了!
在能力、见识方面,他感受到被彻底的碾压。
部堂对於未来世界的大局势,对於大燕国內的发展形势,分析的丝丝入扣,说完以后引人深思,尤其是他亲身经歷的、日夜思考而得不到答案的,现在甚至不用部堂大人去分析解释,很多问题套用上部堂的所说的理论以后,他自己就琢磨出了答案。
他平生不服別人,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等,但今天却知道了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等来到了梦龙山的山顶上时,他对於部堂已经是心服口服。
阳光明媚,安昕双手叉腰,望向山下。
梦龙山不算很高,但周围並无其他高山,一眼望去,倒是“日垂平野阔,一览眾山小”了。
不远处的梦龙湖工业区,一条条规划有序,秩序井然的“井”字形街道。
笔直的道路街道將大地切割成规整的方格,如棋盘一般,將一个个巨大工厂规划在一个个格子里面。
工厂之中又有著巨大的厂房、车间林立,以及粗壮的烟囱向著天空喷吐著灰黑色的烟气,滚滚而上,如黑龙一样上了天,化作了一团团黑色的云气。
机器的轰鸣声隨风而来,像是工业区的心跳。
“铁甲船,就是在这里造出来的。”
安昕指著梦龙湖区说道。
张则士闻言,立即在这井然有序的画面之中,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巨大力量。
“部堂大人,小的有事要报!”
他忽然从胸口內衬之中掏出一张明黄綾锦,双手奉上。
本想两头占的他,如今已经彻底熄了这个想法,將皇帝暗詔,给予安昕,表明忠心。
安昕探手去来,展开一看,对照此前圣旨字跡,他確定是崇寧帝亲笔所书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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