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了一件素白的缎子袄，下着青色鱼鳞百褶裙，外头罩的石青缂丝皮坎肩，尚未来得及系上最后一个扣子，可见匆忙。
三奶奶见裴松和小翘儿走近，扬声问候道：“我正要到阿玛额涅那院去问安，恰好就遇上四弟和四弟妹了呢。”
明明刻意制造的偶遇，偏还不承认。
裴松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戳破，扬声问候道：“三嫂嫂好。”
“四弟、四弟妹当真是辛苦了。”
三奶奶锦绣乡君扭着杨柳腰，走了过来，扬了一下手中的帕子，行了个抚鬓礼。
小翘儿回礼，简单寒暄几句，便准备绕过去。
不料锦绣乡君扬着笑脸，亲昵道：“前些日子，多谢四弟妹帮着我。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这辈子也不会忘。”
她说得情真意切，手里的帕子掩了掩脸颊，似乎十分动容。
小翘儿却是警惕地看了眼裴松，用眼神询问，三奶奶的意图，怕不单单是道谢那么简单。
裴松也是愕然，却没空跟人打哑谜，他冲小翘儿点点头，微闭了闭眼，代她答道：“都是一家人，三嫂嫂不用客气。”
“还有一事儿，我想求四弟妹帮忙。”
果不其然，重要的话在这等着呢。
小翘儿警惕问道：“我阅历少，且入府时间尚短，不见得能帮得上忙，只是不知三嫂嫂所求何事？”
“我手头有不少珍贵补药，留着也是无用，若四弟妹得空，帮我送给那宋六姑娘。她吃了养好了胎，也不算便宜了旁人。”
她有这么好心？
裴松和小翘儿互看一眼，心里双双起疑。
小翘儿看裴松表情不虞，便知他心头所想，不等他开口，拒绝道：“三嫂嫂一片好心，宋六姑娘若是知晓，定是感激的。只是，她那院子由阿玛派人守着，除了贴身伺候的人，旁人谁也进不去。这忙，我恐怕也帮不上。”
小翘儿拒绝得干脆，裴松缓和道：“三嫂嫂只管照顾好自己，眼下那宋六姑娘养在咱们府上，吃穿用度上，定是亏待不了她的。”
三奶奶锦绣乡君听了，讪笑两声，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认道：“是我考虑欠妥当，怪我多虑了。大约人们听惯了后宅女子争宠夺势的桥段，即便我出自一片好心，难免也会被人误会。”
她这番说辞，当真是倒打一耙。
裴松和小翘儿两人皆是疲累，实在没闲心跟她站这掰扯这些道理。
两人含糊应付两句，便准备往后边自己的院子走。
那三奶奶见他们要走，知道再说下去也是讨嫌，遂抬手抿了抿鬓边，换上一副笑容，冲裴松道：“四弟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我还有一事相求，望你定要答应我。”
“什么事儿？”这女人麻烦事儿真多，裴松不由沉了脸色。
“我阿玛前些日子被贬一事儿，想必你也知道原由。他也是被人蛊惑，一时站错了队，到如今当真是日日以泪洗面，悔不当初。
说到底，他老人家跟当今万岁爷是血脉相依，一脉相承。现如今又知错了，还望四弟在万岁爷跟前美言几句，帮他老人家说几句好话。
若万岁爷不计前嫌，容我阿玛复起，日后咱们裴家也多了个帮手。再者说了，三爷在外头犯了错，咱们暗暗留下这个宋六姑娘，日后生下孩子，便是实打实的罪证，等于给咱们暗暗藏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雷。
若我阿玛依旧在宗人府执掌，有他照应着，总不至于让人揭发了去。四弟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三奶奶锦绣乡君说得轻快，眼底还带着笑。
可听到裴松耳朵里，却是心头一震，心道：以前常听额涅说，三嫂嫂虽是女儿身，却非率直纯良的女子。家里的三位嫂嫂里边，属她最善筹谋。从她今日这番话中，不难印证，当真是有一番手段。
只是，不管她是暗暗示弱，还是明着威胁，裴松都不吃那一套。
他嘴角含笑，不轻不重道：“三嫂嫂抬举我了，我在万岁爷跟前，位卑言轻，也没有几分薄面。
当初瑞亲王被贬，是万岁爷亲自下的旨意，若我现在去求他撤旨，不是自讨没趣嘛，回头把咱们裴家牵扯进去，都未可知。”
三奶奶锦绣乡君一听，脸上挂不住了。
不等她开口，裴松又道：“不过，既然三嫂嫂提出来了，我自然记在心上，日后若遇着合适的机会，定然是不会忘的。”
裴松这话安抚得好，锦绣乡君自是再没理由纠缠下去，遂蹲了一福，道了声“过年好”，匆匆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