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靠枕,伍天然的声音听起来更委屈了。
她趴在枕头上沉默片刻,撒泼似的手脚乱踢。
“说开除就开除,怎么有这样的人啊!”
“早就跟你说了不签劳动合同风险很大,至少他把欠你的工资算清了,没拖着你打官司......”
小荷侧卧在旁边,面对这仿佛上午在私人训练场重演的景象,无奈叹息。
才过了几个小时,两个人的角色就换位了,场地甚至还是训练场,只不过是伍天然家里的训练室。
“我没想到的是,他把你之前的操作拿去喂了AI——你用的明明是更高级的程序,居然被一个低级人工智能淘汰了。真是没天理。”
“之后该怎么办?我现在只有高中毕业证......”伍天然将头侧过来,泪汪汪地半埋在靠枕里,浑身写尽委屈,“我失业了......”
“恭喜咱俩一起升入社会大学。”小荷停止开玩笑,认真给她分析起来,“反正现在也算你的暑假,你要么准备去申请特殊学校,要么就再找其他工作。你的腿现在不算大问题了,普通人能做的工作你肯定也能,就是步态还略微有点不自然......”
普通大学不在考虑内。
伍天然的高中是特殊学校,她一直没克服心结,没法去上学,基本是远程读完的。
如果伍天然成绩好点,或许能考虑当个程序员,或者从事线上工作,可她的天赋偏偏都点在运动上了——对于一个残疾人,可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若是直接一步到位寻找新工作,也有不小的阻碍。
虽然两人会结伴出门,但极少离开家附近的街道,又或是像老鼠一样迅速钻进人迹罕至之地。
即使是现在,她们也没有做好回归社会的准备。去做任务,前往附近的市镇时也是如此,出现在人群中的时间能少则少,大部分时候一办完事都躲进室内,或躲进同样的群体中。
中转点能让她们暂时遗忘这种畏惧,但想彻底克服对社会的恐惧返回生产工作,她们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这个社会是属于健全人的,即使在灵魂游戏帮助下她们已经无限趋近于普通人,但心还是残疾人的心,习惯性想要藏进熟悉的包容自己的环境,远离人世。
失业又不敢踏入陌生环境寻找新工作的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按照常理,她们得一步步接触外界,最后完全回归社会,成为自强不息的代表。
但大多数情况下,一旦遇到阻力,她们又会像蜗牛一样缩回壳里。
五年前她们相识的那天小荷还记得一清二楚,她相信伍天然也是如此。
那天,街道通知她们去更新证件和信息,小荷独自出门,却被导航引到了一条新修好的路上。
她站在摆了临时红路灯的马路旁,一遍遍试图从导航的提示音中得知,为什么出现了一条记忆中不存在的马路。
明明街道办就在路对面再走十来米的位置,但一条新路已经出现,她的记忆也因此变得不可靠。
当时的她还没有适应——后来也未曾适应过——因为自己身体不便,就必须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变成凡事都需要帮助的无助者。
但是小荷没有别的选择,她听不到红绿灯的提示,只得站在路边,一遍遍向靠近的人求助。
“你好,我想问一下......”
“你好......”
“你好,请问街......”
脚步声接近,又从小荷身边绕过,彻底消失。
偶尔有某个人停下来,但她无法看见,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没有继续问,停下来的路人也就提脚走了。
或许因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以为没戴盲人墨镜的她是骗子,或许不想多管,或许不敢作指引生怕被讹。
人群在她周围分开一个圈,汹涌流淌进她曾拥有的光明的世界。
社会用乱奏的脚步声,不断提醒她她是个异类。
她一遍遍向靠近的人发问,不断重复,直到终于有人回应她,让她拉住自己的胳膊,带她穿过马路。
哪怕她很感谢那位好心人,却也开始为自己离开家的行为后悔。
谢过好心人,她独自走上最后的一段路。
距离街道办还有最后十米,一道刺耳的声音扎进小荷耳中。
“残疾人还出什么门啊。”